第二十三章 饿了一天
自从九月份开学以来，松石镇就没下过雨了，干旱终于影响到了我们学校：学生宿舍楼经常停水，甚至连食堂用水都无法保证了。
为了不影响吃饭，学校就给初一初二的学生布置了一个任务——往学校食堂端水。从我们学校的后门出发，往坡下走不到五十米，有一口很大的水井，常年不干。当初镇上没有自来水厂的时候，全校师生就用这口井里的水，后来被水泥盖封上了，如今又要用到它了。初一和初二共十四个班，每个班轮流值日一天，在早中晚三顿饭之前，从水井里端水到食堂。
星期二轮到我们班值日了，在周一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就向我们嘱咐，让住读生明天早上把自己的桶、洗脸盆拿到教室里来，用来装水，女生分成两组轮流端水，男生要全程参与，不能偷懒。虽然是要劳动，但我们都很开心，因为不用上早自习和上午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了，并且，早自习和上午的最后一节课都是英语，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英语老师，所以大家都很乐意。
周二一早，我们就开始忙活了。每次遇到劳动，我和宋殊、罗哲都是能躲就躲，走在队伍的后面，江耀也被我们影响了，跟我们一起闲聊。宋殊小声告诉我们，他拿的盆洗过脚，江耀马上生气地说：“我靠，你恶心不？你那一双臭脚，还让不让人吃饭啊！”宋殊嬉皮笑脸地说：“我的脚不臭，不信你闻闻！再说了，我洗脸洗脚一直都是这一个盆，有啥啊？用水冲一下就好了！”我也觉得恶心：“我靠，这可是做饭用的水，你那臭洗脚盆，怎么洗都有味儿，别用了吧，反正有这么多盆，也不缺你这一个！”宋殊马上就把盆往我鼻子上凑，让我闻一下臭不臭，我下意识的就往后跑，一边跑一边说“臭死了”，宋殊就追着把盆往我头上扣，我跑到罗哲身后，然后绕着他走，宋殊直接拉住了我们俩：“别疯了，小心班主任来了。”我们俩停下以后他又说：“松树是有点恶心，拿个洗脚盆来，不过要我说啊，就算是洗脸盆也恶心！”宋殊正要打罗哲，罗哲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一个人，你看看咱们班上的那些男生，有几个爱干净的，洗脸盆就不脏吗？再说了，松树拿的是洗脚盆，也许其他人也拿的也是洗脚盆，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今天咱们就别吃饭了，饿一天吧！”听罗哲这样一说，我们都觉得有些恶心，就同意饿一天了。
到了水井边上，班主任说：“来几个个男生，身体壮的，过来把水泥盖挪一下！”宋殊马上就往人群中退了一步，可班主任还是想到了他，点了他的名字，又喊了另外两个高个子，一起把盖在水井上的水泥盖挪开了。
然后，班主任又问我们：“来几个会水的男生，也要长得壮的，下水井去，在里面舀水，然后递上来！”男生们都没吭声，班主任又说：“在水井下面可比上面轻松，下面三个人轮着来，呆上面可不能休息。”罗哲马上就跑了过去，又去了两个男生，班主任嘱咐他们小心一点，他们就扶着水井壁下去了，井底边上有一块大石头，他们三个就挤在那里。
接下来，班主任就让外面的同学排好队，依次把盆递给井下的同学，他们舀满水后再递上来，班主任自己站在井边，他把盆接过来再递给排队的同学，排队的同学接到盆后端着就走，走上一百来米到学校的食堂外面，把水倒进那几个大木桶里。
我和宋殊、江耀在外面端水，这段路程虽然不长，可有五十米都是上坡，并且还是崎岖的小路，走起来还是挺累的。端第一盆水的时候，我们三个还挺老实的，虽然走得慢了一点，但好歹安全送达了，端第二盆水的时候，宋殊就小声对我们说：“一会儿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咱们悄悄倒点水吧，这么端太累了！”江耀非常不屑：“我靠，你这么壮还嫌累，我都觉得还好，再说了，这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你怎么倒？”我也嫌累，但是不敢倒水：“政教处的老师来回看着，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还有，别人端过去的盆都是满的，就我们俩的盆不满，食堂的人不会说吗？”宋殊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别倒水，故意把盆晃来晃去，水就洒出来了，要是政教处的人看到了，我们就说没拿稳，至于食堂的人，几个做饭的而已，怕啥？”
在宋殊的鼓励下，我鼓起勇气把水洒了一小半出来了，果然没什么事儿，宋殊比我更狠，水到食堂的时候，只剩下一小半了。只有江耀很老实，一直端着一大盆水，额头上都有了汗水。宋殊嘲笑他说：“你个笨狗子，这么辛苦何必呢？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江耀没好气的说：“放屁，要是大家都跟你这样，水啥时候才能端够？”宋殊笑嘻嘻的说：“怎么会端不够呢？这么多人，每个人多跑一趟就行了！再说了，就算端不够，也不缺我洒的那点水！”江耀有点生气了，没有搭理我们，直接就加快步伐走掉了。我对宋殊说：“他不愿意偷懒就随他吧，你气他干啥？”宋殊说：“哎，我就是故意气他，他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看着不爽！”
到了快开饭的时候，我们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同学们都去排队打饭了，我们四个说好了不吃饭，就坐在后门的草地上玩。江耀不愿意搭理我和宋殊，宋殊偏要挤到他旁边坐下说：“笨狗子，还在怄气呢？累到了吧，来，我给你按按摩！”说完就把手伸到了江耀肩膀上，江耀直接扭开了：“滚，别烦老子！”宋殊嬉皮笑脸的说：“哎哟，笨狗子还有脾气了啊？别动，让我给你按一下！”江耀没有再动了，他生气的说：“使劲给老子按，靠，看见你们这些偷懒的人就来气！”宋殊一边按摩一边笑着说：“笨狗子，自己死板还怪别人，活该你气死！”江耀生气地说：“你个死松树，就没见过比你更懒的人！”宋殊笑着说：“放屁，萝卜才是真的偷懒，我跟羊子一直都在走，萝卜待在水井里，三个人轮流干活，底下还凉快！”
罗哲正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一下子坐起来了：“放屁，还是老子最累了！妈的，班主任个大骗子，还说底下最轻松，他自己怎么不下去？你们不知道，在底下舀水有多累，那个石头那么小，三个人站上面，站都站不稳，还要弯下腰去舀水，舀满了还要举上来，妈的，我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罗哲一开始抱怨就停不下来了，我打断了他：“行了行了，那还不是你自找的，谁让你抛弃我们，自己一个人站出去的？”罗哲叹了口气说：“哎，反正中午跟下午我再也不去水井下面了，谁爱去谁去！”宋殊笑着说：“哎呀，你们都跟着我就行了，保证让你们累不着！”
到了中午端水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就都留在了井上，我和罗哲都跟着宋殊端半盆水，只有江耀还是坚持端满盆水，但他没有跟早上一样走那么快了，也跟着我们慢慢溜达。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很饿了，不能不吃饭了，还好罗哲身上还有几块钱，就去商店买了几包方便面和火腿肠，我们分着吃了。
到了晚上端水的时候，江耀也终于跟我们同流合污了：“妈的，我这么辛苦的端水，也没人表扬我，你们三个一直偷懒，也没人来管管，算了算了，老子也不好好干了！”宋殊笑着说：“早就该这样了，叫你每次装！”不过，对于这顿晚饭，我们都犯了愁：中午就没有吃饱吗，晚上不能不吃了，可看到那么多洗脸盆洗脚盆就觉得恶心。
我们正在一起商量怎么办，柯琴突然找到了我：“杨希，我帮你弄了一张晚饭的饭票，你拿去用吧！”柯琴经常给我送饭票来，但是今天我不想接受她的好意：“算了吧，我不吃！”柯琴把饭票塞给我说：“吃了多么多次了，今天跟我客气啥？有个女生不想吃晚饭，我把饭票要过来了，你不要也没人要了，浪费！”我哭笑不得，罗哲对柯琴说：“你看看我们四个，哪个去吃晚饭了？你自己拿去吃吧，多吃点！”我赶紧说：“你别听萝卜胡说，我跟你说，这饭不干净，你也别吃了吧！”柯琴一脸疑惑的问我怎么不干净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宋殊的洗脚盆说出来，江耀帮我说了：“今天做饭端水，宋殊用的他洗脚盆，你不觉得饭里一股臭脚味儿吗？”宋殊马上说：“你个死狗子出卖我，我的脚不臭，何况端水之前盆都洗了的！”柯琴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宋殊，你怎么能这样呢？太缺德了！”宋殊不屑的笑了笑：“我就用洗脚盆了，怎么了？就算我端了一盆尿过来，做这么多饭，味道肯定也没了啊！”柯琴有点生气了：“你好恶心啊！”宋殊笑了笑说：“哎，看你平时还不错，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就知道我用了洗脚盆，别人呢？啥干不干净的，你嫌恶心就别吃，不嫌恶心就多吃点！”柯琴想了想说：“你今天可以不吃，明天呢？后天呢？要都跟你一样用洗脚盆，那以后每天都别吃算了！”说完她就走了。
宋殊脾气来了，喊柯琴站住，我拉住了他：“算了算了，别浪费力气了，想想晚上吃啥吧？”宋殊也没再坚持了，他问罗哲：“你身上就没钱了吗？上次春游的时候，你不是打牌赢了不少吗？”罗哲叹了口气说：“哎，一说就来气，找他们俩要了好几次了，一直说没钱！”宋殊说：“我帮你要，不行就来硬的！”罗哲说：“算了，昨天我就要过了，等周五放假的时候，你跟我一起，我们再找他们，让他们俩下个周必须把钱带来，否则就动手了！”宋殊点了点头。
江耀问：“那今晚吃啥，不吃了吗？”宋殊说：“羊子，你不是走读生吗？要不你现在回家一趟吧，跑快点，给我们弄点吃的来。”我无奈的说：“我从初一开始就在学校里蹭吃蹭喝了，我妈知道我不回家，这个点都没做饭，我回去也没吃的……”宋殊叹了口气说：“好吧，那就不吃了吧，一顿不吃也饿不坏……”
话虽如此，可到了晚自习的时候，我们都饿的受不了了，我至少还有一个盼头：等放学后，我就能回家好好吃一顿了，可他们三个却要饿到明天早上了。于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我们便在教室里四处转悠，找同学们要吃的。
我们四个人缘不怎么好，没要到什么吃的。正在我们失望的时候，柯琴从我们眼前走过去了，她双手紧紧捂住荷包，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跟柯琴关系还算不错，马上就追了上去：“柯琴，你身上有吃的东西吗？给我们一点。”
柯琴回头看着我，紧张地说了一句：“没……没有”，然后就准备离开了，罗哲追上来拽住了她的衣服：“我看你兜里这么鼓，手还捂得这么紧，肯定有吃的，别这么小气，拿出来让我们吃一点，以后我肯定加倍偿还！”柯琴的脸都红了：“不……这不是吃的……我没有……你松手！”
看到柯琴扭扭捏捏的样子，我们更加坚信她身上有吃的东西了，便上去围住了她。柯琴把荷包捂得更紧了，使劲往前挣脱，想要离开我们。我们四个哪里肯松手，尤其是宋殊，他本来就对柯琴有气，见柯琴不肯拿出东西，直接就伸手进去掏了，柯琴吓得喊了起来。这更刺激了我们，我和江耀便一起掰开了她的手，宋殊伸进了她捂着的那个衣兜，罗哲把手伸向了别的衣兜。
宋殊从柯琴的兜里搜出了一个小塑料袋，罗哲什么也没搜到，柯琴的喊叫已经变成了哭嚷，班长也跑了过来，问我们干啥。我们不敢太嚣张，就松开了她，可柯琴并不罢手，追着宋殊想抢回那个塑料袋。宋殊把手举高，然后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块卫生纸，他又给塞了回去，直接把东西还给柯琴了。
柯琴接过塑料袋就跑了，我们三个人围着宋殊，问他那是啥东西，为啥要还给柯琴。宋殊把我们拉到教室外面，又找了一个角落，然后小声地说：“那是卫生巾，不是吃的！”我和江耀都不懂啥是卫生巾，问宋殊那是啥，宋殊没有回答我们，而是问罗哲：“萝卜，你知道吧？”罗哲点了点头：“嗯……难怪她那个样子，我们有点过分了……”我和江耀不懂他们说啥，催着他们快告诉我们，宋殊小声说：“哎呀，你们俩真没文化，卫生巾，就是女生用的东西，她不好意思让我们看到。”我和江耀还是似懂非懂，宋殊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两个傻子，以后你们就懂了，要还是不懂，我教你们啊！”
饿了一整天后，我们四个决定，明天再也不饿肚子了，水脏不脏无所谓了，柯琴说的有道理，既然我们班上有人用洗脚盆接水，其他班上也许也有人这样干，我们要是嫌恶心的话，恐怕一顿饭都不用吃了。所以，眼不见为净就好，饭，还是要吃的！
对于柯琴，我们都有了一些歉意，我们商量好了，等罗哲把别人欠他的钱要回来了，就给柯琴买个东西，给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