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荣有罪 下
却说少年人心性,做事冲动,全凭一股劲儿。却总归是没有底气,离了家后,心里就有些慌。
崔东海生的文弱,心思最细,走在街上,看着街道上来回跨刀巡逻的官差,小声道:“我爹常年在宫里,牧原也是个仔细的,倒是你这家伙,三日前你爹刚说过,近来不要往外跑,外面不太平,你不怕银子没有,回来被你爹扒了皮?”
“怕什么!老虎都杀了,还怕挨揍不成?”
马无相使劲白了一眼崔东海,很是不以为然。
“真能杀了老虎,我爹再罚我跪上一天也行。”李牧原笑道,显然老虎和银子对他们的诱惑力太大,至于那潜在的危险,早就被抛在了脑后跟之外。
用马无相的话来说,凡事啊,先做了再说。
其实他们也知道京城最近的情况不太对劲,近几天,城里原本络绎不绝的往来之人骤减,连带着街上店老板的眼睛里都带一股狼性。而且自家长辈无论往日工作闲忙,这几天都公务忙的脚打后脑勺,据说是皇帝陛下有什么大事差遣,具体也不得知。
且不说官家,城里的气氛也很不对,沿路上原本随处可见的兵器买卖此时不见了踪影。从城南到城东没几步路,已经碰上了六波巡游的公差,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差役都不知道去哪了,现在巡查的公差都掐着刀,眼神跟狼一样狠!只一眼,就让穿甲的马无相毛骨悚然!
这还不要紧,三人还看到了一队穿铁甲持戈的甲士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巡荡!
甲士临街,百姓都自发让开,年老之人眼里都是敬畏,而少年人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虎旗,听着铁甲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峥峥声,眼眸里面全是狂热,甚至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凑上前去围观!
铁甲与长戈,象征着荣耀和力量,在大徐朝,有力量就有一切!
“大丈夫当如是也!”一个少年低声说道,周围的同伴并没有忌讳,反而攥紧了拳头,眼里崩出火来!
“甲士,绿袍虎旗,这是这是山魁军!”马无相没有那么激动,他看着远处缓缓接近的甲士,低声解释。
“按理说,甲士不该入京啊,这是咋回事啊!从术理上说,金戈之气,与官气犯冲,从医理上说,陛下年纪大了……”
“噤声!你们看!”李牧原拉了一下两个碎嘴的同伴,指着甲士们说道:“那是谁?”
甲士之中,竟裹着一个囚犯!
囚犯一身沾血白衣,缠着铁链,带着铁枷,灰色的长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孔。他步履艰难,右手五指血肉模糊,白骨外漏,却死攥着一把残破不堪的断剑。
他脊背挺的笔直,仿佛不是一位被铁链拴着的囚徒,而是牵着猎犬出巡的将军!
每走几步,就有甲士用手中的长戈敲在囚徒身上,每敲一下,竟有金铁碰撞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什么人?”
一个站在路边,身穿绸衣玉佩的少年看的呆了,忍不住低声叫道。
“老子当然是你爹!”白衣人张狂大笑,立刻就有一根长戈拍在他的头颅上!鲜血飘洒,狂笑却不停!
“寒山狗华光,一会老子将你的头颅削下来挂墙头上时,你也能笑的这么得意才好!”
山魁首领一把拉开了面甲,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面孔来,剑柄抽在白衣人脖子上,大笑:“想看杀头的,跟爷爷来!”
人群涌动,许多人欢呼着跟了上去。杀头对多年不闻刀戈声的京城而言,这可是个新鲜事,尤其是当主角硬气的还像是个人物时……
三人虽都是少年,却并不感兴趣,逆着人潮挤将出去,一会儿工夫已经出了城。
城外驿道上这几天人分外稀少,只有一些临郊的百姓出入。这让三个内心有些紧张的少年放松了不少,马无相最是健谈,一会说说没去看杀头的遗憾,一会说说已经开始比划着自己打虎的计划,崔东海也应和几句。
唯有李牧原眉头紧皱,不知怎的,那白衣人张狂大笑的身影在他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那到底是谁?失职的将军?流窜的贼人?杀人的武人?武人?”
“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李牧原反应敏捷,一把扯过崔东海,顺便踹了马无相一脚,堪堪让出一道缝隙来,身后冲来的骏马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冲了过去。
黑甲黑马黑刀黑旗。
马上的骑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转眼间就绝尘而去。三人面面相窥,思绪未定,只听身后一个滑腻的声音黏了上来。
“呦!马大壮!你们最近很有眼色嘛!知道爷爷我要来,还特意让开路!呦,对了,你们怎么不骑骡子了!莫非你们的骡子没钱喂料,饿死了?”
听到这个滑腻若女人的声音,三人就知道是谁。钱曾,富贾之子,又白又胖,足有两百斤,须发甚少,五官过小,故绰号白玉丸子。
这厮小时候纵马牵恶狗游街,险些伤人,被三人痛揍一顿,连狗都杀了,自此就结下仇。
这厮虽是白身,但家里甚是有钱,而三人虽都是官家,可用钱曾的话来说——洛阳的官比狗都多!
三位难兄难弟家境都是一般,前几年更是闹出了骑骡子游春的丑剧,钱曾就每每抓住这一点,连番羞辱。
钱曾溜着马,肥肉把小眼睛挤成一条线,他瞟着李牧原,鼻孔几乎翻到天上去,故作思索摸着只有一根胡须的下巴:
“嗯呀……这倒也正常,最近草料涨了,你们家挣的那点银子,骡子是万万养不起的!趁早还是养条狗,跨着狗出来才和你们的身份!唉我说,你们可以去给爷养马,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高兴,还让你们摸摸马腿过过瘾。”
“摸马腿不要紧,马屁股要擦干净了!要是干得好,每年给你们一百两银赏!不,二百两!”
“白玉丸子,你作死不成?上次的教训你忘了?老子一巴掌……”
这个马字是三人的痛处,马无相登时勃然大怒,脸涨的通红。
李牧原脸色一沉,他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才懒的废话!手腕一翻,瞬间抽出剑来,只一闪,剑芒已如一点寒星刺了过去,剑未至,钱曾已经觉得一股寒意来袭!幸好胯下骏马十分有灵性,轻轻一触,立刻四蹄狂奔,一溜儿跑远了。
“这王八蛋!”马无相气的连连跺脚,早就将老虎忘在了脑后,怪叫着狂追了数里,可这两条腿的怎么跑的过四条腿的,他还披着一身甲!
结果自然是累的瘫倒在地上也没追上,钱曾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王……八……蛋!”马无相大口喘着粗气,说话都断断续续,瘫在地上,一拳一拳的锤着土。“可……惜……了……一匹……”
“跑的……真……快!”
崔如海直接成了一滩泥,却依旧怒喝道:“喊你也不停……你没看到……跑错路了吗,那厮往西北边去了!你往南跑个鸟蛋!你看看这是跑到哪了?看你一会怎么回去!”
三人之中,只有李牧原稍微好点。微微喘口气,刚要说话,突觉得胸口玉佩一烫,眼前一晕,就听得远处似有些响声,随即心中起了一点警觉,低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都别吵!跟我来!有些不对!”
“什么呀?”两个兄弟丈二摸不着头脑,但打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看着李牧原一脸严肃,知道事情不对,也不说话,悄无声息的跟在李牧原的身后。
李牧原表现的极为怪异,明明四周空无一人,他却踮着脚,伏着身子,小心翼翼。
三人顺着土丘爬了快一里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苍天不仁!真龙已死!我辈之剑当为血祭……”
苍凉的歌声仿佛锋利的刀子,在原野上来回刮着。马无相和崔如海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喘一口,跟着李牧原躲到一处岩石后面,侧出头来小心的向外打量。
“这是……这是……反歌!”
远处一座小山脚下,数百白衣人在雪地上持剑肃立,不管雪落风吹,纹丝不动。十几只野兽被捆着扔在地上,甚至还有一只狼!
在人群中间,数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垂着头,任由一个白衣人拿着长鞭抽打着,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这些人是……莫不是……武人!天啊,武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东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徐尚武,可对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来说,武人却是一个极度令人恐惧的群体。
自持武力,不服王化,随意杀戮,不尊律法……
据说,武人的心中没有国家,甚至没有爱恨情仇,只有江湖和手中的兵器!
大徐视武人为仇寇,凡被官府认定为武人者,皆为下等之民,子孙百代不得考取功名,三十六城不得进,进则必斩。
此等高压并没有让武人恐惧,他们好像是一个天生爱挑战官府的群体,官府说东,他们非要往西天去看看。
眼前的这明显不是善茬的阵仗让三人心中顿时打起了退堂鼓,李牧原使个眼色,他们就小心向后退去。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失控的骏马带着一个一脸慌张迷茫的胖子,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李牧原撤的最晚,他瞬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钱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