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羌人

第四章 羌人

这处庄园,是成纪县城外,李氏的一片别业。李尚自来成纪,所置的田地,基本上也在这块。李广看看天色,便命庄客把多余的野猪肉给包了起来。打算回去的时候带给父母尝一尝。自己既然改变了初衷,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去探望父母,然后向便宜老爹李尚磕头请罪了。

三匹马一路疾行,沿途道上行人,纷纷避开,立于道人,以免冲撞了贵人。这会儿虽然不复汉太祖高皇帝那时,天子的车驾都找不齐同色的马、丞相也只能用牛车的惨况。但能拥有马匹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家。

成纪县,很快就到了。灰扑扑的城墙,间或还能从城墙上看到顽强的野草。一道道的裂痕,还有雨水冲刷过后的痕迹。城墙没有护城河,低矮的城门那里,倒是站了几个军卒,在维护着进出城的秩序。

在这里,不但有汉人百姓,还有披头散发,面目黝黑,操着生硬汉话的羌人。为了生活,羌人也不得不经常下山来,和汉人做交易。卖掉牲口,以换取自己所需要的生活物资。

进了城,李广三个便勒马缓行,城中行人,比起外面空旷的官道来,无疑是要多得多。李广小心的牵着缰绳,城中纵马万一伤了百姓,按律可是得下狱的。

李蔡与李宣两个左右歪着脑袋,叽叽喳喳的讨论成纪与狄道的不同,这样的话题,他们乐此不疲。可是在李广看来,这成纪也好,狄道也罢,连后世的偏远乡镇都不如。又有什么看头。

行过这条直街,再转角,就是成纪县衙门的所在地了。身后两个从弟端坐马上,骈马而行,交头接耳。李广却是在默默想着心事。既然决定了将来的路线,那就得多做准备了。保命重要啊。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觉醒来,就从一个前途无量的科长变身成了李广。

李广是谁?他自然知道,抛开史书不说,从小学到高中,从唐诗到辞赋,李广的名字屡屡出现。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后世关于李广的争论有许多,李广一家世代将门,从李广,到李敢,再到李陵,三代人身上浓厚的悲剧色彩,更是引人热议。他从网络的各大论坛上,也阅读了不少这样的帖子,捧的有,黑的则更加多。

不过那些并不重要了。既然没办法按照自己的路线来,也不愿意混吃等死当米虫。那就放手一搏吧。多了后世的经验,还怕弥补不了历史上李广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和遗憾?再怎么样,侯爵是要弄一个的。当然,自杀那就更加不用说了。自己这样怕死的人,怎么会舍得自杀?哪怕是皇帝要赐死自己,自己也要能拖就拖,想尽一切办法翻盘啊。

还有,等会见到便宜老爹,该怎么说?想到父亲李尚,李广的屁股又是一阵疼痛。这真舍得下手啊,多少年没挨过打了,莫非棍棒底下出孝子,也是自古流传的中华传统美德不成?

心中正幽幽转着念头,忽然前方就是一阵喧哗传来,打断了李广的思考。李广往前一看,只见却是一群羌人,围住了几个官吏,正在大声吵嚷。李广眉头一皱,身后李蔡和李宣两个,却是兴高采烈的一夹马腹,趋往前去。

这年月,娱乐活动基本没有。有热闹可瞧,这两小子自然是欢喜。不止是他俩,其他的吃瓜群众,也忽的一下,全围了过来。

李广心道,这是父亲的治下,可别闹出什么大事来,赶紧先去看看罢。

到得近前,因为李广骑着高头大马,众人见了,有人认出这是县令家的公子,便纷纷让了一条道来。

李广一看圈中之人,哟,认识。那个发髻上包着帻巾,腰缠铁链,斜挂长刀的,正是县尉麾下掾史王松。

李广翻身下马,便问道:“王掾史,发生何事?”

王松见是李广,便拱手一礼,道:“大郎,这汉子当街便溺,被我逮住,依律处罚,其不服,故而与我争吵。”

那羌人大汉,身高八尺,长得魁梧至极,闻言便是大眼一翻,怒道:“偏别人行得,我便不行?你们汉人行事不公,我自然不服!”

旁边几个羌人也七嘴八舌的跟着帮腔。更有甚者,甚至激动得把手按在腰刀上了,大有不放人就开干的架势。

没过多久,李广就从零碎的语句里,得知了真相。原来王松带人巡视街道,刚好这个名唤武的羌人尿急,他憋不住就在这转角无人处掏出了家伙,痛痛快快的一泄如注。却是恰好被王松给逮住了。

咱们的老祖宗们,在城市管理方面,二千多年前,就已经非常先进了。从殷商开始,就有律令,胆敢于城中弃灰(丢垃圾)者断手。到了西汉这个时候,城中已经有了免费的公共厕所供给大家使用了,免得遍地都是屎尿。所以不但是丢垃圾,你随地大小便被抓住了,也是要受罚的。

当然,没有断手那么严重,但却是要罚款百钱。一百钱,丰年可以买好几石米了。随地一尿,就要付出如此代价,谁人不心痛?

尤其是羌人,本来就穷。好不容易进个城来换点生活物资,本就被汉商给扒了一层皮,现在给膀胱放个水也要罚款,这简直了!而且明明武看到亦有人忍不住,在僻静所在便溺,为什么那些人不抓,偏要抓他?所以武就与王松当街争执起来。

也是武是个羌人,不然王松哪里会与他讲道理,早就铁链甩在人脖子上,牵走了。羌人可不好对付,王松打不打得过先不说,人家身后可是一群。今天抓了这些人,搞不好明天就有几千上万人来攻打成纪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翻开地图就能发现,陇西自秦以来,就是边郡。这里胡、汉杂居,主要就是以羌人为首。陇西因秦灭义渠国而置郡。义渠国本身就是一个戎狄之国。再看陇西郡治下的县名,狄道,戎邑道,氐道等等就明白了,凡县主蛮夷曰道,这根本就是一个胡人遍地的地方啊。

甚至几百上千年后,这里的胡人,都给汉文明带来了严重的灾难。东汉甚至就是因为这里的大规模、长时期的羌乱才彻底衰败了的。

所以,王松迫于压力,也只得选择跟武讲道理。可是武哪里听得进去。说羌胡质朴那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说胡人脑袋不灵光,一根筋。武觉得他之前看到过有人当街便溺了,没人管,现在他照着做,你汉人要罚我钱,就是不公平。

王松也跟他讲不清楚执法的问题。县城虽然不大,但他们这点人数,往城中一洒,泡沫都翻不起一个,又没有后世的天眼系统,哪里能够一个个的把犯法的抓住?我刚好看到你了,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呗。

所以就僵在这了。

李广见人越聚越多也不是个事。想了想,便对王松道:“你放了他,这一百钱我出了。”然后让李蔡掏了一百钱出来,递给王松。

王松不敢接,叉手道:“既然大郎说了,这一百钱不要便罢。”

李广摆摆手,他可不想留个干涉律令的名头在身上。此时虽然说是盛行黄老无为而治。但那并不是说不管你。而是说你不犯我规定的律法,我就不管你。否则哪怕你是诸侯王,也是违法必究。李广道:“既然律令如此,我身为官宦子弟,岂能违背,你且收下!”

王松听李广语气坚决,便不再推辞。双手把钱接过。

李广又看向那个大汉,道:“武!律令便是如此,非是我汉人欲加害于你。今日你不知,我便替你出了此钱。日后却须牢记,不得再犯。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恶德也。你可心服?”

后面一句,李广却是对牛弹琴了。很多羌人连字都不认得,也只是因为要与汉人交易而学会了汉话。什么不教而诛什么恶德,武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前面的话,武却是听明白了。

羌人脑袋喜欢发热,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面前这个汉家小郎替他出了钱,武心中自然感激。他自谓雄武,在部落中也是小有名声。但在这汉人地盘,却因为随地撒尿而被抓住。心中实在是觉得屈辱。谁说羌人就不要面子了?

要是他因为这泡尿而付了一百钱给汉人,传到部落里去了,他还要不要脸了?又因为是汉人地盘,他也不敢随便动刀子。所以只能与王松吵闹纠缠。什么时候,羌人要开始讲道理了,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啊。

所以李广此举,给两边都解了围。王松松了口气,武也是有了台阶下,保住了颜面和钱财。心中欢喜之下,便学着汉人模样,一躬到底,大声道:“郎君的话,武记住了!今日之恩义,武来日必有回报!”

李广正要笑着说几句场面话,心中却又是一动,便和武说了自己城中住址,对他道日后若有事,但管来城中寻他。然后便使王松驱散围观的百姓,各自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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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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