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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漫漫,顾翩坐在廊下许久,仰着头看着皎洁月色,兰草在不远处瞧着,时不时担忧的看向顾翩,却又不知该如何劝。
许久,兰草轻声道,“县主,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顾翩眼眸微动,缓缓起身上了榻,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王庶妃亲自来等着顾翩,陪着顾翩一块用了一顿素食,顾翩忽然笑着问,“舅舅还没回来?”
王庶妃摇头。
这边筷子刚落下,丫鬟来报,太子回来了,王庶妃惊讶,又看了一眼顾翩。
“既然舅舅回来了,那祁夫人必定是要去找舅舅的,王庶妃也不必费心思了。”
王庶妃笑,“殿下公务繁忙,也未必会见祁夫人。”
“是嫡亲的舅母总会见的。”
于是王庶妃只好尴尬离开,一个时辰后祁夫人果然上门,顺利的见到了太子。
“许久不见殿下,似是消瘦不少,殿下在朝中日理万机还要兼顾后院,着实辛苦。”祁夫人端着长辈的姿态,忽然叹了口气,“想当初你母后还在世时,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殿下一人,殿下可是娘娘的骄傲。”
太子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轻轻搭在了桌子上,眼皮一挑,“母后已长眠地下,若是知晓舅母这般惦记孤,必然欣慰,不知舅母到访所谓何事?”
祁夫人脸上带着笑容,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的问。
“既然殿下问起,我也就不隐瞒了,我为人母,膝下就剩下凤颜这么一个女儿了,一心为了凤颜的婚事着想,殿下可否坦白一句,这婚事究竟何时才能办?”
太子略沉吟。
“殿下!”
安一匆匆跑来,“回殿下话,县主不小心落水了。”
太子蹙眉。
“县主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了?”祁夫人蹭的站起身,心里咒骂一句晦气,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把这事儿当面说清楚,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于是道,“还不快去请太医,请殿下又有什么用……殿下!”
在祁夫人的呼唤声中,太子跨步离去,祁夫人咬咬牙跟了上前,手里的帕子险些都快撕碎了。
“县主!”兰草跪在地上看着浑身湿淋淋的顾翩,“奴婢求求您快换下这一套衣裳吧,会着凉的。”
兰草紧咬着唇,她刚才亲眼看见顾翩在池子边徘徊,又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池子里,在水里扑腾,渐渐往下沉,吓得兰草都快窒息了。
顾翩紧抱着双膝,将脑袋埋进了臂弯中,瑟瑟发抖,谁的话也不搭理。
浑身湿哒哒的黏着,一股冷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等了片刻终于听见了门外的请安声。
顾翩弯唇忽然笑了。
紧接着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肩上,顾翩仰着头,白皙素净的小脸略显苍白,仰着头看向太子,“舅……舅舅。”
太子居高临下,眼中带着一股怒火,板着脸没有理会顾翩,而是吩咐,“备热水,扶县主去沐浴更衣,再熬一碗姜汤过来。”
“是!”
顾翩是被拽走的,进屏风前隐隐看见了祁夫人的身影匆忙赶来,顾翩紧攥着指尖,猛然回头推开了擒住她的丫鬟,紧拽着太子的衣袖,丫鬟都惊住了,不知所措不敢上前。
“舅舅,我……我不喜欢祁凤颜。”顾翩的声音很小,只有太子听见了。
太子佯装没听见,对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上前拉走了顾翩,顾翩怔怔然的看向太子,她心里没有底气,不知道太子究竟会不会听她的。
转念一想,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恩人之女罢了。
“殿下,县主没事儿吧?”祁夫人进门关切的问。
太子一脸肃穆,“一时不慎掉进池子里,受了点惊吓,并未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祁夫人嘴里念叨着几句祈福的话,紧接着又道,“县主日日在观里清修,怎么会去池子边儿上,一定是伺候丫鬟不得力,幸亏县主没事儿,若是出了点差错,简直该死,殿下可要狠狠的罚。”
一屋子的丫鬟噗通跪下求饶,太子挥手,“拖下去每人杖打十板,安一!”
“属下在。”
“即日起填了后院的荷话池。”
“是!”
祁夫人抿了抿唇,有些意外顾翩在太子心中的地位,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殿下,皇上派人请您入宫。”侍卫道。
太子一只手束在后腰处点了点头,只吩咐人照顾好顾翩,祁夫人识趣,忙道,“殿下,我真担心县主,好好的一个孩子受了惊吓,府上也没什么事儿,不如我暂时留下替您照顾县主。”
好不容易来一趟太子府,说走就走了,祁夫人实在不甘心,太子倒是没有拒绝,“有劳舅母。”
“殿下严重了。”
目送太子离去,祁夫人深吸口气,进了偏房等候,没一会功夫太医便来了,祁夫人忙放下茶盏跟了上前,不久后太医从屏风内侧走出,祁夫人淡淡的问,“人如何?”
“县主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祁夫人道,“麻烦太医了,这孩子胆子小,请多开一些安神补脑的药……”
祁夫人话音未落,小丫鬟走了出来,冲着祁夫人福了福身,“县主请祁夫人进去。”
祁夫人挑眉,犹豫了片刻才进门,内室没有人伺候,顾翩躺在塌上,精致的五官近在咫尺让祁夫人有些恍惚,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甄氏在冲她笑。
“多谢祁夫人关怀,我……都是我一时不小心踩空,落了水,让祁夫人见笑了。”
顾翩乖巧听话,苍白的小脸挤出一抹笑容,说了几句话便掩嘴咳嗽,祁夫人好一会才恍过神,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你年纪小一时不注意也不怪你,只是遭一回罪,幸亏没什么大碍,若是出个什么意外,殿下可要心疼了。”
“祁夫人见笑了。”顾翩垂头。
祁夫人忽然伸手拉住了顾翩的手,“我第一次见你便心生欢喜,你若不嫌弃,我可以认你做义女……”
“义女?”顾翩歪着脑袋,“那我该唤舅舅什么呀,又该唤祁二姑娘什么?”
“瞧我,一时糊涂忘了这个。”祁夫人失笑,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绿的翡翠玉镯戴在了顾翩白皙的玉腕上,碧玉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多谢祁夫人。”
祁夫人又笑,“实在不必客气,你年纪小容貌生的正好,脾气也温顺,凤颜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今儿可算是见着了,日后我一定叮嘱凤颜好好疼你,必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顾翩佯装没听懂,但笑不语,祁夫人愣是陪着顾翩坐了一个多时辰,就等着太子归来呢。
这时王庶妃过来一趟传话,“殿下被皇上留在宫里,派人来传话今日不回来了。”
祁夫人略有些失望,悻悻的松了手,略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王庶妃亲自相送。
人走后,顾翩看着手腕上那只玉镯,伸手褪下,扬手便砸了个粉碎,兰草惊住了,“县主!”
“我乏了。”
兰草见状也不好再说,忙收拾了碎渣离开。
这头祁夫人回到府上,祁凤颜早早迎上前,“母亲,如何?”
“什么也没问到。”祁夫人便把太子府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祁凤颜不悦,“又是顾翩,我八成和她命里犯冲,母亲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救命之恩早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她又算得了什么,怎么能干预表哥左右,母亲,这口气女儿实在咽不下。”
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有些事还是能看清楚的,“在你没有入太子府之前,不要妄想动顾翩,你只要安安静静的留在府上,余下的事有母亲呢,殿下并非耳根子软的人,这件事也未必就是顾翩从中作梗,总要查清楚不可盲目下手。”
“除了她还能有谁?”
“凤颜!”祁夫人低声怒斥,“你太着急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注意分寸!”
祁凤颜被训斥的一声不吭,祁夫人沉声,“太子那母亲已经问过了,等遇到合适的机会母亲会再问的。”
“是。”
那日落水顾翩染了风寒,来看望她的人不少,几位夫人日日都来,还会熬一些补品带来,顾翩嫌吵闹,便让兰草关了门不对外探视。
几位夫人扑了个空,虞小夫人道,“殿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探望了,会不会是那日县主惹恼了殿下?”
“殿下的确发了脾气,那么好的池子说填就填上了,这位主儿脾气也不小呢。”
一旁的王庶妃沉默不语,李小夫人则靠近王庶妃,问,“那日祁夫人来府上可有说什么,王姐姐,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同入府,应该相互团结,将来若是太子妃入府,咱们更应该互帮互助。”
没有哪个嫡妻喜欢妾侍,可她们又非一般的妾侍,只要太子登基,便可位列后妃,前途无可限量。
王庶妃仰着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还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祁二姑娘入府一事,殿下年纪的确不小了,是该有一位嫡妃了,祁二姑娘许是要入府了。”
几人沉默,比起嫡妻入门,她们宁可太子多纳几个妾回来,嫡妻一旦回府,有些事就身不由己了。
“殿下松口了?”李小夫人又问。
王庶妃摇摇头,“并未,只是我胡乱猜测罢了。”
十月,早晚天气忽然变得凉爽,顾翩的风寒也好了差不多,坐在廊下,仰着头看着白云,有时一坐就是一整日,锦玉的伤势也好了,第一时间来顾翩身边侍奉。
这日,锦玉连续看了好几眼顾翩,顾翩笑,“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莫不是我脸上长了花儿?”
“县主,殿下松口了。”
顾翩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怔了怔,很快又笑了,“是么,日子定下了么?”
“殿下松口这个月初八让祁二姑娘入门为侧妃,若日后诞下子嗣再升为太子妃。”
“祁家也答应了?”
锦玉点头,顾翩笑,“也是,祁家怎么会不答应呢,祁凤颜盼了这一日许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入门,怎么肯放弃呢,祁侧妃依旧是府上最高的位份。”
“殿下也升了王庶妃的位份,册为侧妃,和祁侧妃平起平坐。”
顾翩闻言笑了笑,“是么,这也是好事儿啊,王庶妃端庄大方,知书达理,身子骨可比祁侧妃好多了,还不一定谁先诞下子嗣呢,派人送一份贺礼送去王侧妃处。”
“是。”
书房
太子听着安一报告顾翩的一举一动,连带着和锦玉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殿下,太医来了。”
太子摆手,“不必了。”
“殿下,你的膝盖要紧。”安一担心,谁也不知大梁帝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祁凤颜改成了侧妃,他心里却是知晓的,太子每日去尚书房跪上整整一日,晨起去,夜半归。
大梁帝最后不得不妥协,并让六部抓紧时间举办婚事,虽是侧妃,规格却是按照嫡妃的制度。
三媒六聘样样不少,大梁帝亲自赐给祁凤颜一柄玉如意,还有凤冠霞帔,全都是先后留下传给未来儿媳妇的。
太子蹙眉,“把揽月院收拾出来给祁侧妃住。”
“殿下,揽月院会不会太偏了?”安一嘴角一抽,揽月院在太子府的西北角,平日里极少有人去那边。
“祁侧妃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那里环境清幽最合适不过。”
“是,属下这就去办。”安一出门就遇见了王侧妃,王侧妃笑,“我来看看殿下。”
“侧妃请回去吧,殿下近日公务繁忙,不见任何人。”
王侧妃有些失落,将手中的补汤递给了安一,“这是我给殿下炖的补汤,劳烦安侍卫了。”
“侧妃娘娘言重了。”安一伸手接过,犹豫片刻才说,“刚才殿下吩咐属下去给即将入门的祁侧妃置办院子,就在揽月院,属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侧妃愣了愣,竟然是揽月院,这是没进门就被打入冷宫了么,于是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搅安侍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