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十七章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那么熟悉,穿梭在冯府,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可惜那些欢乐的时光都一去不复返了,有时候她会想,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她八岁以前该多好。
外祖父的院子里种着两棵香樟树,是她出生之年,外祖父亲手种下的。按着江南的习俗,生女儿的人家都要种上两棵香樟树,等到出嫁之时就把树砍了,做成两只樟木箱子,装上丝绸作为嫁妆,意为「两厢厮守」。她走的时候树还只是半大的,如今却已高过了屋顶。
廊下的丫鬟见了她们,忙掀开门帘,朝里头喊:「老太爷,小姐回来了。」
立时有两个丫鬟上来迎着她们往里走,徐观岚身子刚探进屋里,就看见她外祖父由两个小厮扶着迎上前来。
她鼻尖一酸,顾不得礼数,上前越过冯夫人抱住他,直哭着喊:「外公,外公,眉眉来了。」冯老爷子喜极而泣,搂着他直喊心肝肉儿。
一时,众人劝了半晌,二人才稳定了情绪。冯夫人先跪下磕头,忙又叫徐观岚磕头。她正要屈膝跪下去,冯老爷子哪里舍得,直拉着她的手,说:「让外公好好看看你。」老爷子眼含热泪,点着头直说:「眉眉长大了,眉眉长大了。」
徐观岚见他两鬓斑白,胡须也白了,心中一痛,几年不见,外祖父居然老了这么多。她道:「外公,眉眉想您,您老身体可好?」
冯老爷子连声说「好」,说:「只是你那苦命的舅妈……」他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冯夫人坐在下首边,说:「爹,方才我看我大哥正悲痛不忍问他,我大嫂一向身体好,怎么就……」
冯老爷子说:「今年年初染了场风寒,咳疾就时好时坏,却总不见好,她也没当回事。后来咳的越来越严重,竟咳得吐了血,这才重视起来,却为时已晚。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天天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走了,也是解脱。」
听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堂下众人皆悄悄抹泪。
冯夫人用手绢擦着眼角,叹道:「可怜我那嫂子没有享福的命,我看绪哥儿都熬的瘦脱了相,怪可怜见的。」
「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你嫂子病了这么久,她三个儿子,就属他最为孝顺,事事亲力亲为,没离开病榻一步。」冯老爷子看了看身旁的徐观岚,又叹了口气,说:「皇上给眉眉赐婚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绪小子没有这个福气,有缘无份,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冯夫人听了亦叹了口气,仿佛除了叹气,也无法疏解心头的遗憾了。如今她嫂子去世了,就算没有那道圣旨,冯濬也得守孝三年,若是等上三年,眉眉都是老姑娘了。冯夫人再一次感慨,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四个像一记响雷打在徐观岚的心上,她心中五味杂陈,她心疼冯濬,心里隐隐作痛。
冯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殡的排场很大,金陵城里许多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嫡长子捧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冯濬与他二哥站在他大哥旁边,每拐个弯,上个桥,冯濬都要喊上一声:「娘,拐弯了,您小心脚下。」「娘,上桥了,您坐稳。」又配合着唢呐哀乐,令闻者落泪。
冯夫人和徐观岚是客,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她听着他无限悲伤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心痛万分,哭的走不动路,全靠着左右丫鬟扶着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舅妈被安葬在冯氏祖坟中,下葬的那一刻,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填上那个坑,徐观岚大悲大恸,哭晕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已经被送回了冯府,其他人都去了祠堂安放牌位。她和冯夫人属于客,不能进祠堂。
冯夫人见她醒了,说:「你总算醒了,饿不饿?」
她摇摇头,嘴中苦的难受,头昏脑胀,没有一丝力气,她轻声说:「娘,我难受。」
冯夫人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抚着,说:「娘知道你对舅妈感情深厚,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你舅妈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她哭着哭着昏昏沉沉睡去了,梦里全是小时候的事情,她梦见自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她呢喃地说难受。舅妈把幼小的她抱在怀中,用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她额上,抱着她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哼唱童谣。可是一眨眼,舅妈却不见了踪影,她烫的难受,伸着手哭喊着舅妈。
「眉眉,眉眉……」
耳畔有人在喊她,她终于惊醒,一下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落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间,见几个人围着她,屋里飘来一股药味。冯夫人扶住她,轻声说:「眉眉,你发烧了,喝下这碗药发一身汗就好了。」
说着接过丫鬟递来的碗,亲自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她机械地喝了几口,说:「绪哥哥在哪里?」
冯夫人愣了愣,说:「还在灵堂守着。」
她挣扎着要起来,说:「我要去看看他。」
冯夫人连忙按住她,说:「你正发着烧,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可是……」
她还想起身,冯夫人道:「府里已经够乱的了,小祖宗你就好好养着吧,别再添乱了。」
她只好作罢。
她心疼他,只是想去安慰他一下。
徐观岚身体一向不错,很少生病,如今一病,大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势。昏昏沉沉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无数梦魇。
再一次醒来已是两日后,见冯濬穿着斩哀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她以为还在梦中。见他朝她走来,她才坐起身来,开口喊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