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秦博佯怒,瞪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秦苒缩了缩脑袋,做个怕怕的表情,径自往厨房去了。
天色不早,她还要生火煮饭,给秦博熬药,喂院子里那几只芦花鸡,打水洗衣,给秦博擦澡按摩腿……事情太多,哪有空跟程松宁耽搁。
程松宁怜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道纤影进了厨房,不多会儿,院子里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过不久,必定会飘出饭香味与药味儿……这些年,已经成了秦家过日子的常态。
是什么时候,那小小的扎着鬏鬏的小丫头一夜之间便长大,负担起了这个家的重担?
不多会儿,程婶便来秦家叫程松宁回家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氏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往日特别亲热的程婶今日颇有几分冷淡。
程松宁尚不觉起,跟秦家父女道别之后便跟着程婶回家吃饭去了。反倒是秦博,等秦苒将今日的菜都上了桌,一盘炒青菜,一盘葱花炒蛋,一条红烧鱼,外加一煲鱼汤上了桌,父女俩个开始了一天的晚饭,他这才问秦苒。
「可是与你程婶有了口角?」
程氏自小看着秦苒长大,待她极好,秦苒对程氏也很亲热,自她那不着调的亲娘跟人私奔了以后,茶饭针线俱都是程氏所教,奉她如母。偏今日程氏来家面色不佳,秦苒也不甚热情,秦博看在眼里,自然要过问。
秦苒给秦博挟了一筷子小葱炒蛋,笑的没心没肺:「爹你想的太多了。」
秦博自腿伤之后,不出半月,老婆便卷了家中钱财,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闺女虽然只有七岁,可是自那之后请医煮饭,床前奉汤奉药,全靠这小闺女。最为令他这大男人感慨不已的是,这八年来,无论何种情况,小闺女每日进出奉送他一张笑脸,哪怕头顶的天塌了,她那稚嫩的小肩膀也能扛起来似的,成熟的完全不似七岁的稚儿,竟是个成年男子一般。
起先三年,父女俩还靠着漕帮发下来的一笔抚恤银子省吃俭用的过活,小闺女在院里种菜养鸡,拿着小桶来回从河里提水浇菜,提着篮子挖野菜剁碎了喂鸡,下些蛋留一部分给他补身子,另一补分拿到街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到得后来,漕帮发下来的银子用完之后,她便每日里折腾些小吃食带到街上去买,天长日久,竟然教她卖出了门道,渐渐也有了些小小的成就,买了条小船,又学会了撑船,沿河去买些小吃食,日子尚且过得,父女俩个总算不致饿肚子。
饭罢以后,秦苒麻利收拾了碗筷,喂了鸡浇了菜,又烧了热水来给秦博烫脚,顺便按摩他的双足双腿。
热气蒸腾中,秦苒蹲在脚盆边,细心的将秦博的双脚在热水里搓洗按摩,等水温降下来以后,便坐个小杌子,垫块布巾子,将秦博的大脚放在膝头,从足底到脚趾都按摩了一遍,边按边问秦博可有感觉。
秦博当年受了伤,双腿并非失去了知觉,只是痛的厉害,延医用药,等痛的不厉害了,也有知觉了,却无论如何不能行走,双足好像失去了行走支撑的力量一般,一步也挪不动。
秦博看着灯下女儿秀美的轮廓,不由叹息:「都是爹拖累了你……」不然寻常人家的闺女,十岁以后便有媒婆上门,到了十三四岁订亲,十五岁便可出嫁了。
秦苒如今十五岁了,尚无人问津。
她自己没心没肺,对这事全无挂心的样子,秦博这当爹的却一夜夜的犯愁。
秦苒抬头朝他甜甜一笑:「爹说什么话呢?有你陪着我,我都从不说是爹的拖累,你可是我的主心骨。」
秦博虽不良于行,可他识字懂武,又是个练家子,就算他从不曾说过自己的来历,但秦苒常忍不住猜测,寻常漕上搏命吃饭的都是粗汉子,真要说识字会武的,还真不多。
老爹不说,她觉得隐私这种东西,还是尊重一下比较好,于是也装无知,从不开口问。
秦博只生了这一个闺女,闲在家里,又想她一个女孩子整日为生计在外奔波,总要学些防身之术,因此督促着她每日早晚练武识字,又常懊悔自己把个闺女当个男儿来养,万一将来嫁不出去……这种微妙纠结的心态,非是秦苒这种穿越女能理解的。
天色尚自昏蒙,秦家小厨房里已是热气腾腾。
秦博觉轻,闭着眼睛也知道秦苒已经起来一个多时辰了。
他总觉自己亏欠秦苒良多,当初识人不清娶了高氏,秦苒自出生至今,几乎显少哭泣(那纯属穿越后遗症,二十几岁她也不好意思装作无知稚子哭泣不是?)最艰难的日子里,她总是想尽了法子赚钱,吃食上断不肯短缺了他(秦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内到外除了容貌上与高氏有两三分的相似之外,行事与高氏全然相反。
最后一条才是秦博最担心的。
万一性子里真有几分高氏那种袅娜风流的味道……他这样的身子,如何护得住女儿?
所幸秦苒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向来早起练武,以前是先起来练完了武,再准备一天要卖的吃食,后来从程氏那里学到了如何做蒸饼烧麦之类,便每日更早起来,将蒸饼及烧麦上了笼屉,这才烧好了热水,服侍他起身,指导她练武。
不多时,脚步声沿着小厨房一路到了正房。「爹,起床了。」
秦博应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了开来,秦苒端着洗脸水,肩上搭着面巾子,笑容可掬的进了正房。
于是房里便响起父女二人低低的笑语声来,天色尚早,仿佛怕惊醒了邻家熟睡的人家似的。
秦家小院正房连着东西厢房,父女二人便在此栖身。秦博住了正房,秦苒住着东厢房,西厢房便空了出来,有时候秦博漕上的老兄弟有暇,过来聊解秦博寂寞,喝醉了便宿在此间。
一时里秦苒服侍秦博梳洗已毕,送了水火出门,便在院子里摆着的藤椅上放了厚厚的棉垫子,将秦博背了出来,放在那藤椅之上,这才提起墙角的棍子演练了起来。
秦苒惯用的武器便是木棍,还是秦博漕上兄弟靳良雄费心寻来的。因此昨日漕河上使着船桨打人,也算是顺手。
天色将晓之时,秦苒父女两个已经吃过了清粥小菜,收拾已毕,将吃食尽数搬到了小舟之上,又将自做的蒸饼烧麦各往秦博房里备了一份,怕自己中午回来的晚了,父亲要饿肚子,这才划水而去。
清江浦百姓沿河而居,此刻寂静了一整夜的两岸终于有了动静,秦苒沿河叫卖,便有人家提着家什站在河沿石砌的台阶之上唤她,可买俩蒸饼或者烧卖,或买两碗甜粥或者咸粥,再配送一小份秦苒自腌的麻油小菜。
等她撑船到西市靠岸,那些早起揽工的汉子妇人便一拥而上,买了蒸饼夹咸菜来吃,有些尚能多买一碗清粥,有的则连碗粥也舍不得,大口嚼着热腾腾的蒸饼,噎的两腮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