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将是风雨欲来时（一）

槃园一如既往的沉静无声。

胡十三刚刚完成了进宫拜访郑国皇帝的任务，便运起轻功一路飞奔回来。

园里空气净澈，茶香漫散，又几朵扶英徐徐在细密的风中摆动，一派悠然闲适的气息，直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池塘中荷叶已飘黄，但不妨碍秋池美景。水边金黄的细小芦苇才是景致最美所在，就像是亭亭的春花般，芦苇也会盛开出独有的一番韵味来。

他想寻先生汇报一下宫中的情况，却只见那一抹朴素正安静地坐在秋池旁。

池塘边有两人对坐。

像极了名山之巅那一幕，只不过此时两人并未下棋，只单单喝茶。

择耳智者似乎风尘仆仆归来，眉毛上挂着些许灰尘。本来他面色严峻，又紧闭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嘬一口温茶，抬眸却见沈辞间一脸笑意看了他好久，心下当即一阵尴尬。遂缓了缓脸色，道：“那通天岛早就有人去过了，线索已经被人窃走，老夫到那里时还被人家当做贼给暴捶了一顿。”

沈辞间仿若毫不在乎，捏起茶杯放在鼻下轻嗅片刻，又用上唇轻轻碰触了一下杯中粹绿一片映着青朗天色的茶，缓缓饮下一口。他垂眸放下茶杯，遂早有预料般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择耳智者闻此，当即白眉倒竖。“你怎的如此淡定，且不说老夫被打，光就是这秦令线索失踪就已经让人急的上火…难道说，你已经知道了那线索的内容？”

沈辞间忽的笑了，仿若山间冰释的溪流，带着一阵春风的暖意。面上带着些许无奈，从容道：“老人家，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那么多玄乎的事情呢。事已至此，即是天意，人随天动，犯不着为此事而焦头烂额。”

择耳智者想要回话，却又发现道理确是如此，于是又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连连摇头叹气。

“您是雀山一脉的窥天道者，本应是精通这窥探天机之术。如今看来，竟也是如这世人般糊涂的很。”沈辞间慢条斯理说道，遂又拂了拂袖，素净温暖的棉麻袖摆便带起一阵微风，卷走了一片空气中漂浮的蒲公英。

择耳智者见沈辞间如此说道，心下不免又一阵叹息：“…你以为天机是你想知道就有命知道的吗？那是要代价的啊。”智者说罢轻轻拂了一下花白的大胡子，愁思溢于言表。

沈辞间唇角微勾，半晌，终于抬眸看向了择耳智者，眼中浓墨一片，直让人难以参透“不是我要知道，而是天要我知道。”

择耳智者闻此，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般，又是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沈辞间。

这个年轻人本就已经是他这个六旬的老人所不能相提并论，如今竟又如此狂妄自负，关键是还有滔天的本事。思及此，他心里又不免沉重了几分。

却说明怀这厢，经过一番精密的计算，她已经筹划好了逃离明府的相关事宜。

明日是老太爷九十大寿，整个府的长辈小辈都要进宫去祝寿。过了明日寿宴，到晚上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听府里闲嘴的丫鬟说，宗府的宗公子似乎有意要和明府结好，明老太爷开心坏了，又听三老爷说宗公子似乎最近很爱盆景，当即决定要送上自己精心培植的盆景十座以表敬意，后又经打探，说那宗公子后日一早便要下汝州去，这下心里一急，只好先过寿，当日夜晚便将礼物给宗府送过去。

盆景是要用上好的棘木箱子封好送去的，明怀一听此，便想到可以躲在箱子中随盆景一同运出府去。等行至半路，再开箱而逃。

明怀想着以后便能带着明韫浪迹天涯，再不用日日夹在这明枪暗箭中苟且生存，一想到这里，她心下就一片悠然，仿佛已经自我放飞在广阔的青青草原，她是这样想的，等出了府，就将明韫送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药宗，让他在那里学习医术，自己则尽快寻找回家的方法，都说佛是个很玄乎的东西，说不定那庙里的老和尚还真能有本事呢，正好郑国誉京城西有圆融寺，占地一百亩，是一座百年大寺，几百年来香火繁盛绵延不绝，这声望自是不必说的。

正当明怀喜上眉梢之时，却只见云嬷嬷一巴掌拍在了明怀的天灵盖上。“六姑娘，老身虽已年过五旬，可眼神却不差，明日就是进宫的日子了，明府的小姐里就属你最不守规矩，可却不好好学，竟还发起呆来，明日若进了宫，定要被皇上治出个大不敬的罪名来。”

云嬷嬷是今日明府专门从宫中请来的掌事嬷嬷，为的是让小姐们知道知道宫里的礼仪和注意事项，以免惹了宫里的贵人，徒增麻烦。

明怀这厢被吓得心里怦怦直跳，过了半晌还未缓过来，又赶忙揉揉头道：“嬷嬷别这么说，我虽然不会规矩，可懂得道理多。遇到宫里位分大的贵人，跪就完事了，再加之不说，不听，不看，规规矩矩的还能出什么大问题呢。”

嬷嬷一听又要发火，正当此际，明怀立马认了错：“对不起嬷嬷，我错了，您好好教我吧。”

嬷嬷的心火又被生生憋了回去，心里自然一阵不畅快，只好双眼一瞪，面上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又朝明怀天灵盖上劈下一掌，只不过这次明怀反应机灵，一歪头便给躲过了。

“嬷嬷好好教，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呢！”明怀生怕嬷嬷再打她的头，只好双手抱头连连叫道。

嬷嬷抬头，只见那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一丝霞光，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已经隐约透出了云层，只好冷哼一声就此作罢。

明怀一直是个乐天派，这几日她似乎隐约听得院子里有挥剑的声音，可当她出推门查看时却又只见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只好不予理会，说不定是江湖上的恩怨仇家打架一路打到了这明府来，又恰好经过了这里，便在院中缠斗片刻罢了。

夜里刚用过膳，明怀正要收拾盘缠已备明日跑路所需，黛珠便匆匆忙忙跑来对明怀道：“小姐，宫里的云嬷嬷说要见您，现下正等在偏厅，小姐快些去吧，莫让嬷嬷等急了。”

明怀心下一片诧异，云嬷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怎的会想到这个时间来拜访。

转至偏厅，云嬷嬷已经等候多时。

“云嬷嬷？”明怀出声喊了一下，以示问候。

云嬷嬷面色沉重，眉目微皱，似乎有大事要说。明怀见此情景，只好先让黛珠出去，顺便将门给带上。

明怀坐到云嬷嬷身旁，尽可能的离她近些，以防止隔墙有耳。

“你就是明韫的亲生姐姐？”云嬷嬷低声问道。

明怀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怎么了？”明怀点点头。

“这个玉扳指你且好好收着，将来会有大用。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明韫。”云嬷嬷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放置着一个刻有怪异花纹的玉扳指。

明怀接下扳指，继而小声问道：“嬷嬷没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知道太多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嬷嬷面色冷硬，似有天大的秘密，却又不能说。

“那我拿着这玉扳指会死吗？”明怀这话说的并不无道理，这扳指会带给她什么样的麻烦她自然要问清楚，且不说明怀向来惜命，她还想活着回到现代呢。

嬷嬷眉头一皱，眼里有明怀看不懂的太多情感，“…不会，你且放心，这就是你的保命符。”

“那…嬷嬷明日会同我们一起进宫吗？”明怀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可聪明人都能听懂。

云嬷嬷脸上一片释然，她忽的笑了笑，道：“你这丫头，真不知该说你是聪明还是笨，你且记住，现如今这世道乱的很，保全自己才是正道，切记莫要轻信他人。明日……我就不同你们一起进宫了。”

明怀低头沉思片刻还想说些什么，可再抬头时，嬷嬷却已经走远了。

天色浓黑，又是一个肃杀之夜，狂风卷起厅中薄帘，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