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色渐沉风渐冷
又是一场雨,潮湿浸满了整个世界。
满地枯黄的树叶被浸在深浅不一的水洼中,天色阴沉,凌晖园里点着烛火,却徒添了几分落寞和凄凉。这场雨是真的带来了冬天的信函,冷风一吹,凄凉便要渗到骨子里去。
明怀搬了躺椅在回廊里,又给自己铺了棉被,旁边放置的短桌上零零散散着放着几粒花生米,手中拿一本《国脉》,腿上还堆叠着《朝廷大记》、《皇帝史纲》。她自然是不想看这些书,可小黄书断了货,就连普通的小说也没有,她也只能借这个不得已的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封建社会。
看着《国脉》,满页郑国的丰功伟绩,其中说到郑国的开国皇帝郑冕当时于乱世称雄,在马背上潦草半生,攻城略地是何等的威风,又说郑冕同邻近的赵国,秦国结百年友谊是何等的伟大。郑国人人都仰望这样的君主,可却遗忘了自己的祖先也曾是周朝人,不过才区区一百年,世道竟如此,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明怀有些困,本打算合了书小憩片刻,余光一瞥,正好瞥见了往明韫房里送蜡烛的丫鬟云桃。
“云桃!你过来一下!”明怀突然叫住了她。
云桃后背明显一僵,仿佛定住般,片刻才缓缓转身走到明怀身边行礼“六小姐。”
明怀的眼睛里一片笑意,直让人看不透:“云桃,这蜡烛是要送到明韫房里去吗?”
“回小姐的话,明韫少爷这几日读书用功,日日挑灯夜读,这蜡烛用的快,奴婢才又去府里取了些来。”云桃呼吸有些急促,一句话说不完便缺氧般又要换气。
明怀自然看出了这里面有鬼,唇角一勾道:“我看这蜡烛又粗又长,倒是十分标致,比我房里的强多了,不若把这蜡烛拿我房里去,再从我房里原先的蜡烛里多挑出一些来送到东屋。”
云桃心态崩了,满脑子只听得什么“又粗又长”、“标致”、“送我房里去”,哆哆嗦嗦不知明怀说了些什么。
“云桃,你怎么了,去送啊。”明怀见云桃迟迟没有动作,提醒道。
云桃反应过来,又赶忙把蜡烛送到了明怀房里。
明怀倒了一杯新酿的蜜酒,趁热饮下,只觉胃里一阵温暖,心情也变得活泼起来。
她没有猜错,云桃身上带有淡淡的檀香,这明府只有大夫人礼佛,日日在房里烧香。云桃是去了大夫人房里后才回到凌晖园。只是这云桃平日里一副单纯的模样,不特意关注还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在蜡烛里藏毒,这伙儿人可真行。
明怀望着院子里七零八落的树叶被雨打的哒哒作响,又见阴沉的天色被高大的阁楼遮住了一大半,心下已经决定要寻个机会离开。
正当明怀这边百无聊赖之际,那厢云桃却又神色慌张的跑过来,站在明怀面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明怀将书随手一扔,坐起身看着她。
“小,小姐,凤阑,她晕倒了!”云桃稍稍平复了气息,赶忙对明怀汇报。
明怀一听,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赶忙将被子一掀,翻身落地,便立刻向北屋跑去。
北屋是华娟的住所,自华娟不在以后,便无人打理,也无人居住,凤阑又怎么会突然晕倒在北屋。
正当明怀一脚踏进北屋门槛的瞬间,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便兀的刺入明怀眼中。她稍稍顿了一下,复又大步冲过去看凤阑是否还活着。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确认是已经死亡。
凤阑的身上没有伤,难道是被人下毒?又或者自杀?她紧皱着眉头,有些头疼。
忽然,她发现凤阑的手指似乎有些诡异,右手拳状,只有食指微微展开,似乎在指着某个方向。
她将凤阑的手展开,转头对云桃道:“快去喊人来,就说凌晖园死了人。”
云桃一听死了人,当即脸色大变,这下竟是捂着眼睛逃命般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明怀朝那手指的方向走去,果真在一方长瓶中发现了一纸书信。
是凤阑亲手写的:“自从华夫人走后,奴婢无一日晚上不梦见夫人,如今就算是自己服毒也决不要被他人害了去,小姐莫怪华夫人白露那日对您下毒,实在是老爷的逼迫,万分不得已才下了毒,不过谢天谢地,好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安然无恙,定是受了神人护佑的。如今明府已经留不得,老爷是不会放过凌晖园的,小姐若是能离开,还是快些离开吧。”
明怀简单浏览了信件的内容,心下虽一片骇然,但还是冷静的将信纸折好放于灯烛之上,直到那纸被烧成灰黑,一片片掉落在烛台上,又摔得稀碎。
白露那天,也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原来的明怀死了,这才让她鸠占鹊巢,她的父亲是递毒的人,她的养母给她灌下,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就这样走的不明不白,就这样生命还未绽放便戛然而止。
这世界果真冰凉一片,就如同誉京深秋的雨一般寒凉入骨。
待雨势小些,天已将黑。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黛珠便来报说今天下午二房那边出了大事。
明怀嚼一口酱牛肉,漫不经心的听黛珠说道:“小姐,下午绣织房把小姐们的绣品送了过去,老太爷本满心欢喜打开那绣品,谁曾料想老太爷却突然像是中了邪般当即上吐下泻不止,千朝园里一整个下午都乌烟瘴气的,老爷听此赶忙寻了伙计来查,终于查出是有人在绣品里藏了荇草粉,又正好和老太爷屋里的檀香相冲便有了毒性,可那藏毒的地方是用银线绣的,夫人一看那极品银线仿佛是二小姐才有的,这才知晓是二小姐在其中捣鬼。”
明怀端起碗喝了一口银耳莲子露,又用筷子夹了一片青醋莲藕,连头都未曾抬一下,道:“然后呢”
黛珠听明怀勉强有兴趣听下去,眉头舒展了一分,清了清嗓子,便道:“二夫人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又淋着雨,傍晚时便晕在了水坑里,临倒之前还在喊着冤枉,老太爷眼里容不得沙子,谁管他是陷害还是怎的,当即就让二小姐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就回凡州老家,永世不得再入京城。”
明怀听及此,笑了笑道:“回老家了?”
黛珠见明怀笑,也不由自主跟着面带喜色:“是啊,二小姐这辈子都怕是毁了。”
明怀摇摇头,眼里映着烛光,倒添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黛珠不以为然,见明怀用罢膳,连忙递上了漱口的器具来,又递上了一方棉帕。
天气凉,明怀怕明韫生病,便帮他告了书院的假,这几日一直歇在凌晖园,可这孩子终是活泼不起来,明怀怕他抑郁,只好日日陪他玩游戏,讲故事。
这孩子实在高冷得很,平常小孩子爱玩的他都不喜欢,偏爱听明怀讲鬼故事,听罢以后夜里又不敢自己睡觉,蜡烛点了一夜天亮才沉沉睡去,明怀连连陪睡了好几日,又站在院子里发誓再也不给明韫讲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