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兔子
我家是传统的农家院,三间坐北朝南的瓦房,西边两间屋子,一间是牲畜屋,一间是杂物室,最神秘的就是那间杂物室,要进入杂物室必须要穿过有牛的牲畜屋。里面是杂七杂八的农具和其它我叫不出名的东西。而院落的东边是厨房和一间兔子屋。
父亲去北京前养了十几窝兔子,大大小小有30只,它们住在小箱子一样的敞开的笼屉里。
我很喜欢去找白绒绒的兔子,在光线微弱的屋子里,一双双红色瞳孔的眼睛总是东张西望,我一进屋就它们齐刷刷盯着,我找一个下来落单的兔子用刚从地里摘的萝卜缨喂它,兔子总是怯生生的来吃东西,不愿和人亲近,我看它吃的正香的时候,一把将它搂在怀里,听它发出的“咕咕”的声音,母亲看见便阻拦我:“它会咬人,小心手指头给你咬掉!”
我松开手,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白绒绒”,又担心它咬手指,只得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地摸一下。
养兔子的主要盈利来源就是卖兔毛。兔子毛每两个月可以剪一次,商贩们准时下乡来收,价格给的并不高,而且没法还价。
乡下的商贩多在春夏季节收卖商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村庄传出来“嗒嗒嗒”的拖拉机的声音,就是下乡的商贩来了,卖西瓜、调料、冰棍、麦仁,收粮食、牲畜……每天都会遇到,给寂静的村庄平添了几分乐趣。
下乡收兔毛的商贩通常会开着一辆“时风”牌三轮汽车,广播里听到它的广告:时风时风,路路畅通!
“收兔毛来!高价收兔毛!”三轮车里放着一个扩音喇叭,里面用浓重的阳泉方言喊着,男人将三轮拖拉机在路边一停,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中年男人光着膀子,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肚子浑圆,不时地用搭在肩膀的湿毛巾擦着汗。
“兔毛现在都什么价?”父亲问道。
“现在都一个价,2毛!”小贩边说着边拿起称和袋子向里屋走去。
“先别慌,怎么这么便宜?不都是3毛5吗?”母亲牵着我,从里屋里出来说道。
“现在谁还敢收3毛5?我们才卖3毛,你找几个镇都没有敢收3毛5哩!”商贩驻足喊了起来,“咱们都是生意人,你尽管放心,给你的都是最高价!”
“前天东庄卖的就是3毛5,一样的兔毛。”母亲争辩道。
“真收不了,咱说的都是实话,真3毛5我去找他卖!”商贩嘴撇成了月牙,眉毛挤成一团,他皮肤黝黑,脸看起来像大大的没包好的黑面包子。
屯下来的兔毛不好卖,家人只好这个价卖了,近期兔子多病治疗花费不少钱,算下来并没有盈利,父亲一直黑着着脸。
兔子剪毛的时候很乖,父亲用双手拎着兔子的耳朵,有的兔子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有的则双腿乱蹬。
“他们收兔子毛做什么?”我问了问母亲。
“用在衣服鞋子上面,穿起来会更暖和。”
“我也想要一双兔毛做的鞋子!”
“好,等咱家挣了钱就给你买。”
我对这个用兔毛做的鞋子充满了期待,但是家里经济状况越来越糟糕,鞋子始终没有等到。
在我六岁的那一年,家里把全部兔子都卖了,我为此大哭了一场。父亲就出了远门,一年才回家一次。
那是1999年的夏天,20世纪的最后一个夏天。
当然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未知的,我只知道我和亲爱的父亲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夏日里隆隆的雷电让人一整天都只想待在屋子里,刷着看《还珠格格》和《西游记》,所有的外面的活动都被限制在了三间瓦房里面。
所有的事情总是在脑海里沉淀,沉淀出一道道斑驳的记忆,像腐朽的树木上黑白相间的菌落,随着时间流逝,久久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