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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楼门厅前一片混乱,军区总医院的救护车停下后也没熄火,引擎突突地叫着,随时准备拉起警笛冲向大街。体重不足50公斤的钟明仁不省人事地躺在军绿色担架上,被四个年轻男护士小心抬上了车。上车的时候,两个大校军医也没停止抢救工作。省委吴秘书长和钟明仁的秘书也跟着担架上了车。几乎就是在吴秘书长跳上救护车的同时,救护车启动了,警灯亮了起来,警报拉了起来。
救护车一走,门前的混乱加剧了。
首长们的专车司机一个个把车启动起来,首长们纷纷往自己的车前走,都准备追随救护车之后,赶往军区总医院去,随时处理可能发生的意外。现在,他们谁也说不清楚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如果身为省委书记的钟明仁真的就此永远睡过去,他们不但有个向中央汇报和向全省干部群众交代的问题,还有个维护西川全省社会政治秩序稳定的问题。
省长白治文最先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上了车,已将车开出十步开外了,戛然停住,匆匆钻出车,将赵启功和王培松叫到了自己面前:“培松同志,启功同志,和你们商量两件事:一、从现在开始,省委领导必须值班,我建议启功同志去值班,立即去;二、峡江市的那个陈仲成现在还是市委常委,此人又当了多年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危险性太大,不能不防,要控制起来,我建议培松同志负责,代表省委相机处理,我和其他同志现在就去总医院。大家及时通报情况,保持联系!”
赵启功看着白治文,满脸焦虑:“治文同志,你是省长兼省委副书记,这种特殊情况下,还是你值班指挥吧,我和其他同志去总医院,看护明仁同志。”
白治文手一摆:“启功同志,你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你去了会进一步刺激明仁同志!”
王培松是个组织观念很强的老同志,在钟明仁倒下后,把白治文看成了西川省的最高领导,请示说:“治文同志,我们是不是马上对陈仲成实行‘两规’?”
白治文还没来得及表态,赵启功便道:“这还用说吗?就凭陈仲成为两个经济犯罪分子通风报信,就可以对他隔离审查,实行‘两规’了!不是明仁同志阻止,本来在上午的会上就可以定下来的!”
王培松看了赵启功一眼:“这么说,倒是明仁同志在庇护陈仲成了?”白治文阻止道:“培松同志,不要争了,就对陈仲成实行‘两规’吧!”说罢,白治文紧跑几步,上了自己的车,一溜烟去了军区总医院。
王培松不慌不忙地上了自己的车,上车之前,又转过身对赵启功说:“启功同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这个同志尽管放心:陈仲成逃不掉,还有峡江市和我省那些大大小小的陈仲成们也逃不掉,中央和省委的反腐之剑从来没吃过素!”
赵启功宽容地笑了笑:“培松同志,我更理解你对明仁同志的那份感情!”
一部部专车就这么走了,刚才还闹哄哄的四号楼门前一片冷清,只有赵启功和他那台黑色奥迪还驻留在苍白的月光下,一瞬间,赵启功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孤零零地站在四号楼门厅前,望着浩渺星空中的点点繁星和月影,赵启功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禁不住想起了钟明仁的许多好处来。没有钟明仁当年的培养和提携,自己不会有今天。王培松和钟明仁固然有感情,自己对钟明仁又何尝没有感情呢?钟明仁一倒下,他就后悔了,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了,政治上虽然得了分,化被动为主动了,可人心上却失了分。如果钟明仁这次真起不来了,他赵启功只怕就难以见容于西川省干部群众了,个人良心上也将永受责备。
然而,认真回忆了一下,却又没发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在今天长达十三个小时的会议中,他并没说错什么,也没发过脾气,而且是平生头一次真正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讲了一些负责任的话。讲的时候自己都很感动,怎么就没感动得了钟明仁呢?怎么反倒把钟明仁搞倒了呢?钟明仁究竟是他搞倒的,还是自己倒下的?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搞倒钟明仁的并不是他赵启功,实际上正是钟明仁自己!这个西川的大老板专横惯了,早就禁不起任何逆耳忠言的刺激了!
这么一想,赵启功心里才安稳了许多,带着一份坦然,上车去了省委。
车上柳阴路,缓缓向省委大院开时,赵启功又想,这个民主生活会肯定是历史性的,也许将在西川党的历史上留下来,他赵启功作为一个对党和人民负责任的省委常委,已把自己最漂亮的一次政治亮相奉献给历史了,尽管这其中有其他因素。
其他因素不会影响真理的光辉,他和钟明仁同样坚信:历史是公道的!
到了省委值班室,赵启功的心已静如止水,不再受情绪的左右了。一坐下来,先压抑着满心的厌恶给李东方打了个电话,告知了钟明仁心脏病突然发作的情况,要李东方务必抽空去看看钟明仁,并请李东方代表他向钟明仁致以诚挚的问候。对李东方在国际工业园问题上的拒不合作,则只字未提,似乎这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军区总医院的,询问对钟明仁的抢救情况,省长白治文的警卫秘书接的电话,说是很危险,仍在紧张抢救中,总医院最好的心脏专家全来了。这时,赵启功脑海里不禁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钟明仁这样死了才好,继钟明仁之后主持工作的十有八九会是白治文,中央起码要用白治文过渡一下。白治文和他没有过节,也许对他意味着新的政治机会。后来,白治文过来接起了电话,告诉他:因为抢救及时,钟明仁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他心里愕然一惊,像挨了一枪。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到家里的,告诉夫人刘璐璐,自己因为要在省委值班,今夜回不来了。刘璐璐在电话里马上叫了起来,说是陈仲成又来了,赶也赶不走,一直坐在客厅等着你,你不回来怎么办啊?我还睡不睡觉了?他这才想起这条差点谋杀了他政治生命的恶狗!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还敢来找他,竟然会在这个要命的夜晚来!
握着话筒,紧张地想了想,赵启功说:“让他听电话!”
电话那边,陈仲成带着哭腔说:“赵省长,我……我这是最后一次向您汇报!”
这当然是最后一次汇报,而且是毫无必要的汇报,在赵启功看来,陈仲成早已是一具政治尸首了,现在绝不应该待在他家里发烂发臭!于是,义正词严地道:“陈仲成,我请你立即离开我家,如果你拒绝离开,我就向省公安厅报警……”
陈仲成发疯似的叫了起来,也不顾及脸面和场合了:“报警?赵省长,你能做得这么绝?这些年为了你,我还有什么没拿出来?连我新婚的老婆都让你睡了!”转而又变成了哀求,“赵省长,你不看在我的分儿上,就看在雪丽的分儿上好不好?雪丽流产第三天就去陪你了……”
赵启功根本不为所动,冷冷道:“陈仲成,你要讹诈我吗?用这种事进行讹诈,你不觉得自己太下流了吗?如果你认为真有这种事,而且你也说得出口,可以向省委和省纪委反映!”
这时,电话那头出现了夫人刘璐璐和陈仲成抢电话的声响,且夹杂着刘璐璐的哭骂声。
赵启功一下子紧张起来,担心陈仲成狗急跳墙,伤害刘璐璐,一边握着话筒监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掏出手机,真准备打省公安厅的电话了。
然而,却不需要了,手机刚掏出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一些噪音突然在尚未挂断的电话中骤起。继而,王培松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虽说在电话里听起来断断续续,但连起来的意思却十分清楚,王培松是在代表中共西川省委向陈仲成宣布“两规”……
赵启功一声深深的叹息,默默无声地放下了手上的话筒。
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被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早已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