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仇人
“什么?凌文渊?”想不到,长大了还是这副德行,啰里啰嗦,惹人生厌。
轩哥哥睁开眼,疑惑的望着我,“怎么,你认识他?”
“嗯。爹生前与成王伯伯很是要好,我也因此见过……广平王。”实际上,我不仅认识,还和他挺熟的,幼时常受他捉弄,但这等丢脸的往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自长大后,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并且,我看他练剑时被轩哥哥撞见了。后来他们相互较量,轩哥哥并不知道我还在。所以,我画的那舞剑之人,配上盛开的红梅,铁定成了凌文渊。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不,告诉轩哥哥实情?不行不行,我真是痴了傻了,说出去以后怎么见轩哥哥?除此之外,还要解释那天为何不听他话赶紧回屋,是不是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罢罢罢,我宁愿让他就这么误会。
“珝如知道这不该的。轩哥哥放心,我再也不想他了,我会忘记他的,我发誓。”我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轩哥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眼中跳动着火焰。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强装镇定,“珝如说到做到。”
轩哥哥转身背对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的确是不该!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叶家冤案的幕后黑手是谁吗?我这就把当年的经过一件件告诉你。”
“幕后……黑手?”他终于肯告诉我了吗?这些年,轩哥哥总以“自身难保,谈何报仇”为由,闭口不言,我一直心心念念地要伸冤复仇,却始终不知仇人是谁。但我相信轩哥哥定会相告,在这个世上,他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如今,虽我能力有限,但至少不再莽撞,大概,这就是轩哥哥告诉我真相的缘由吧。
“对。”他重新面对着我。
“是谁?”如今的场景我想过无数次,心里也曾猜测,但这一刻真正来临之际,内心还是慌张不已。是太子凌祺?还是东阳王凌昊?亦或是他们的母亲沈皇后?
“成王。也就是……广平王的父亲。”轩哥哥意味深长的扫我一眼。
迎上他的目光,我立即反驳道:“不可能,不会是成王伯伯的。若不是成王,我爹怎会有机会得到朝廷重用?”
“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任何人都会变的。你没听说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话吗?有用的时候捧着,没用了就扔掉,再正常不过,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少吗?”轩哥哥看着我,眸中满是同情。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是爹爹最信任、最敬佩的成王伯伯!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天塌了。世上最令人心痛的,就是被自己人背后捅一刀,狠狠地、毫无情面的捅一刀。
握紧拳头,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我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嘉元十八年夏,雨水连下数日,渭水暴涨,桐城河堤被冲垮,下游的咸阳城、潼关、定陶城等六座城池最受牵连,死伤近五千人,还有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些人大量涌入京城,不时闹事,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原本父皇只是头疼流民之事,后来有人传言,桐城河堤的修建弄虚作假,偷工减料,才致渭河决堤。这事传到宫中,父皇大怒,命刑部、御史台、大理司彻查此事。”
“在嘉元十六年,父皇曾命户部拨出二十万两白银,修建渭河河堤。但是经查,真正投放于河堤的银子,只五万两,剩余十五万皆不知去向。你的父亲对此事自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其他兄长不适合出面,父皇遂令我去抓捕你的父亲,不料,我得到消息却晚了,一群黑衣人早我们一步杀害了你的家人。父皇知晓后,也觉出其中蹊跷,让我暗地调查。十日后,我在成王一处隐蔽的别庄发现那失踪的十万两银子,其余五万两已被用来招兵买马,想必那日追杀你们的,便是成王秘密训练的精兵。若不是渭河决堤,这件事也许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
“还有,方锐带你们逃走的路线,尽头是万丈悬崖,他一心护主,果断跳下去了。好在我活捉了几个黑衣人,煞费一番功夫才让他们开口,道出成王的阴谋。皇兄虽有极大可能继承皇位,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暗地里组建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可是这些,却要从百姓身上搜脂刮膏,还利用叶大人。原本我也敬仰皇兄的为人,不想他全是装模作样。委实令人失望。”
“但最令我失望的,却是父皇。证据确凿,他还是包庇皇兄,把这一切推到你死去的父亲身上,给他安了个‘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罪名;对成王,则是‘监管不力,烂结朋党’之名,为平息民愤,削了他的职,撤了他的封号,关押在天水寺。若没有北凉蠢蠢欲动、父皇欲安定民心,真不知父皇还要多糊涂。”
“此事一经传出,天下哗然,纷纷将罪责推向叶大人,满朝文武上奏,要求将叶府满门抄斩,以泄民愤……”
“所以,他们……都死了?”我的心在滴血,那是上百口性命啊!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儿子,皇上竟然不惜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脑海中浮现出奶娘、小末、丁香……那些熟悉的人的面孔,没想到他们竟已全部殒命!
轩哥哥微微点了点头,“此外,父皇还下令,此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违者论斩。皇兄要造反,父皇竟大度的原谅他,那数千百姓的性命、一众无辜官员的清白,又算什么?”
……
真相竟是这样!可怜我的父亲,至死也相信这个狼子野心之人!还有那昏君,为袒护自己的儿子,竟混淆黑白,硬把罪名都加在父亲身上,让爹在九泉之下也被世人诅咒谩骂。此仇不报,此冤不雪,我便妄为叶家人。
也只有轩哥哥做了天下之主,父亲的案子方能再次调查清楚,才能雪清蒙受的冤屈,叶府的亡魂才能得到安息。
凌文渊,我们之间的情谊到此为止,他日再见便是仇人。你父亲犯的错,早晚都要偿还的。你是他的儿子,父债子偿,就怨不得我了。
手掌隐隐作痛,才发觉,指甲已深深嵌入手心。
“你还好吧。”轩哥哥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这没外人。我知道这个事对你的打击,可……他毕竟是你仇人之子,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话罢,他关切的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忍。
“不,我不会哭。所有的泪水,在四年前都已流尽了。”我是难过,但再也不会流泪了,还能有什么比目睹至亲死在自己眼前更残忍?我的心如同毫无生机的沙漠,即使再痛,也挤不出一滴水了。
轩哥哥愣愣的注视着我,眼中情绪复杂,我淡淡道:“我回房了。”
“珝……”我不知道轩哥哥还要说些什么,许是安慰,许是叮嘱,无所谓了,今天我知道的已够多。没有任何迟疑的,步出书房。
回到房里,坐着、躺着都不是,我心中甚是憋闷,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到紫竹园练剑。
一想到事情的主谋是成王,是爹最敬仰、最信任的人,怒火便抑制不住。我奋力砍向身旁的紫竹,谁料这紫竹只是猛地晃了下,没有倒下;而我的剑却卡在了里头。就连一棵竹子都与我过不去!
“紫竹质地本就坚固,你又偏偏去砍它最硬的竹节处,怎么能砍得倒?人也是如此,找到短处方能克敌,硬碰硬只会吃亏。”
懊丧间,轩哥哥熟悉的嗓音响起,言语一如既往的淡泊。
“你怎么来了。”我回头道。
轩哥哥走上前,右手毫不避讳的覆盖住我的手,一用力,将陷在竹节中的剑拔出。
“再试一次,不要砍竹节,果断一些。”
轩哥哥的嗓音仿佛有神力,我的神智清醒了不少,生气有何用?要做到宠辱不惊,方能战无不胜。就像轩哥哥所说,我就算知道仇人是谁又有何用,难不成冒死去天水寺杀成王,然后让叶家永无翻身之日?
扫一眼方才的紫竹,我瞄准齐腰的那段,运好气,挥剑砍下。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修长的紫竹应声倒下。
我做到了!不过可惜的是,我的剑也已折损,原本锋利的剑刃,此刻犬牙交错,想来无法再用了。
这把剑好歹也跟了我三年,此刻竟因我的一时置气而要彻底失去它。有得必有失,看来并非虚言。
“不必惋惜了,正好借机给你换一把像样子的剑。”轩哥哥从我手中拿过那把剑,收回剑鞘。
“那我留作纪念吧。”我恳请道,目光盯着轩哥哥手中的剑。
“好。我会让丁贺给你重新打造一把剑,这些日子里,你就跟着南宫先生学习御箭之术。”轩哥哥又把剑交到我手中,认真的说。
“南宫先生?”那么冷冰冰、阴森森的人,要他教我,我心里有些怅然,还不如冰玄师父呢。
“你莫要小看他。南宫先生原先是宫中禁军的箭术教头,后来晋升为父皇身边的侍卫。他不仅武功超群,箭术也丝毫不逊。我的箭术便是由他所传,所以,你跟着他会更好一些。”轩哥哥以为我会怀疑南宫先生的箭术?
“那好吧。”总不能辜负了轩哥哥的一番苦心,南宫先生又不吃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今日你先歇歇,明日在骑射场侯着南宫先生。”轩哥哥顿了一下,又道:“你也有些日子未去孙姨那儿了,心情好些就去趟吧。”
“珝如知道了。”
晚间,我到永福斋做了一坐,孙姨对寿宴的兴致依旧未曾减少,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
“你说说,那些个彩蝶是如何安分的待在那姑娘袖中的?在里头也不怕闷坏了。”孙姨笑靥如花,沉浸在那日的欢愉中。
“水香姑娘舞技了得,一般人自然做不到。”我虽无意敷衍孙姨,但是此刻有些提不起精神,便只简单的回了句。
“叫水香啊,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出身在烟柳之地,不然……”孙姨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我一眼,未继续说下去。
“不然与轩哥哥倒是极配。”我强笑着接过话头,“天色不早了,孙姨早些休息。珝如明日也有要事,就不陪您了。”
“这……”孙姨眉头微微一挑,待她神情稍稍缓和,又道:“好,去吧。”
穿越环环绕绕的回廊,沿着小路左拐右转,到了岐王府极偏僻的一角。抬眼望去,已是开阔地界。
入口处立着一门栈,上挂“骑射场”三个字。周遭是一圈箭靶,大多数已经破败了。骑射场中并无他人,看起来像个摆设。不过也对,府里人个个身怀绝技,没有必要再浪费功夫。
正欲往前走,忽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像被什么盯着,我本能的回头探查,不料正对上南宫先生寒气四射的双目。
南宫先生发色清浅,左鬓一缕银白发丝,从不束发,只用麻绳在脑后草草扎起几缕,不碍事而已。他脸上还有多道伤疤,通身玄黑,蓦一看,以为是鬼差也为可定。往日,他都会戴着面具,那面具如猛兽般狰狞,而他的真面目也实在吓人。
从失神中走出,我赶紧抱拳致礼:“南宫师父。”
“你叫我什么?”语气如冰。
“南宫……师父。”传我以技,唤之以师,我的功夫承多人相教,也不好认所有人为师,只得加个称呼。
“‘师父’就不必了,叫我堂主。”这南宫先生是断龙堂的现任堂主,外人一般称呼“南宫先生”。
“堂主?”我心里还有些糊涂,嘴上却立即应道:“是……”
“莫阳,拿弓箭来。”说完径直从我面前走过,我才发现南宫先生还带了名侍从。
这人看起来并不大,一张极清秀的脸庞,透露的是正值青春的阳刚之气,与南宫先生的阴冷截然相反。
“是,堂主。”回答沉稳庄严。
走过我旁边时,他却耸了耸肩,眼珠转了一圈,又颇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被他这不羁的样子逗笑了,方才还一脸肃穆呢。
想不到,南宫先生竟然会有这样顽皮的手下。
我也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感慨,我竟这样差劲?
南宫先生左手拿过莫阳手中的弓,右手拈来箭,看似随意的搭在弦上,轻轻松松往后一拉,绷直的弦便弯了一个大弧。放手,那支羽箭飞冲了出去。
远在前方的箭靶猛烈的晃动了一下,倒了。
在震撼于南宫先生非凡的御箭之术同时,不由心生侥幸之意——好在我不是他的敌人,否则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你来。”他把弓箭扔给莫阳,莫阳再递给我。
我学着南宫先生的样子,端起弓,架上箭。
“你很厉害嘛!”南宫先生忽的冷然嘲讽,“弓箭都不会拿,还离这么远去射,本堂主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难,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但我还是尽力压制心里的怒火,毕竟他是轩哥哥的人。
我离箭靶的确远,但是姿势也的确没有错,我方才看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