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界
长河三尺鲤,点额化作龙。
光茧在空中膨胀收缩骤然加快。众人耳膜微微一麻,伴随着沉闷的开裂声,无数白色丝絮纷然落下,一条金鳞火眼的矫健神龙从无尽虚空中浮现而出,仰天发出一声嘶吼,速度猛地加快,眨眼之间,已经张牙舞爪,遨游九天之上。
烟雾缭绕,愈发显得蛟龙神俊不凡。呼吸之间,蛟龙车轮大小的兽首已经转向众人,赤红色的双瞳中泛起疯狂的杀意,掀起阵阵惊涛骇浪般凶威。
文相四人首当其冲,或抱剑弓步,或沉腰立马,在这凶兽泼天杀意前苦苦抗争。
除去文相先前显化出的撑天巨木,又有三尊法相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一座巍峨入云的厚重青山,一柄血迹斑斓的黑色长剑,以及一方明黄通透的巨大印章。
白子虚脸色凝重,冷然道:“文仲,你找寒山书院与神宗门人前来杀我,算是正常,只是,你怎么敢跟魔道的赤血宫也能扯上关系?”
话到最后,一字一顿,声调愈发高昂急促,显然愤怒至极。
文相血脉翻腾,强提真气压住沸腾心血,惨然一笑,低声辩解道:“这位是我朝新设平乱阁供奉,乃是陛下钦点,只要除魔卫道,何必过问这么多枝叶末节?”
或许未曾想到文仲居然这般理直气壮,心神未免稍有松懈,半空中蛟龙身形也跟着微微顿了一顿。
下一刻,血剑轰然而起,迎风斩了下去。巨树亦是化出无数碧绿腾鞭,呼啸而至。宛如一赤一绿两条巨蛇,交错辉映,把月下的黑白世界映照成诡异的红绿二色。
攻守之势,瞬息既变。
“嘶--”
半空蛟龙不甘心的扭了几扭,最终化作漫天点点粉尘,飘洒而散。
那道简陋的围墙,亦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成满地落石。平整的地面被犁出两道巨大的鸿沟,新近翻开的土壤在月下散发出腾腾的白气,形成一层淡淡的烟幕。
两道鸿沟交叉尽头,那道白色人影半跪在地上,左手抚胸,右手死死攥着一柄惨白短剑,支撑在地,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躯,不肯倒下。
“铮”的一声,伤痕累累的短剑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在悲鸣中折成两段。人影慢慢把短剑举到眼前,一寸一寸的仔细端详,而后洒脱一笑,随手把剑插在腰间,身躯向后仰去,随便靠在一处低矮的井栏上。
白色长衫上,一道幽幽碧色伤口,和一道漆黑如碳的伤痕,十字相交,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出,从胸口蜿蜒而下,在身下积成一团刺目的鲜红。
“什么是道,什么是魔?”白子虚仰天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恢复一丝元气,双目死死盯着文仲,迫不及待开口发问。
文相犹豫片刻,目光如炬,毫不避让的看着眼前重伤在身的白子虚,沉声道:“我神武朝廷便是正道,尔等反逆自是邪魔!”
白子虚闻言一呆,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咳嗽,亦是掺杂了好多难以诉说的悲凉。
“此间事了,文相告辞。”一直沉默的两道人影对着文仲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文仲躬身行礼,开口笑着邀请道:“这次有劳云山、神秀两位先生,我已在舍下略备薄酒,还望两位不要推脱才好。”
较矮的人影微微一停,慢慢转过头来,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道装老者。老者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文相,又瞧了瞧英气勃发的世子,最后看了看仍在悲声惨笑的白子虚,轻轻摇头拒绝道:“清风朗月白雪,不适饮酒弹冠作乐。”
“白祭酒亦是一方豪杰,还望文相不要严刑拷打,这等铮铮铁骨,便是在神威狱里,只怕也问不出什么。”
“须知,士可杀而不可辱。”
话音未落,人影已去。空余两句沧桑古朴的话语在诸人耳边环饶。
月色下,雪地上,两行清浅的脚印逐渐消散在视野远方。
“刷--”世子赫然抽出腰间佩剑,望着重伤倒地的白子虚,双目中尽是兴奋色彩,跃跃欲试道:“外公,今天就让我杀了他!”
文相瞧了一眼那柄凝练如水的碧色长剑,慢慢摇头制止道:“虎死威在,这等大事还是请血供奉出手。”
黑衣供奉怪异的看看文相,似乎不敢相信这等天大好事居然落在自己头上,他心思缜密,转念便猜出前因后果,冷笑道:“白子虚是那人徒弟,门人故友遍布天下,我若此时把他斩了,恐怕日后上门报仇的决然不少。文相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文仲淡淡望了供奉一眼,轻捋长须,淡然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你此刻便是不杀他,你敢确保将来白子虚不找你麻烦?”
望着进退两难的供奉,文仲风轻云淡的补充一句:
“我已年老,随时驾鹤西游,供奉正直当年,日后荣华富贵终究还是少不了的。”
白子虚喘息许久,慢慢扶着井栏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两眼在三人身上一扫,突然再次开口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伸手抹去嘴角血沫,悠悠开口道:“想我白某今日人伤剑断,手无缚鸡之力,两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居然不敢来取我头颅,当真是人生快事!”
“祭酒英雄豪杰,昔年更是以智计百出名动天下,而今纵然身陷死局,亦要防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相祭酒遥遥对视一眼,各自开怀大笑。
“破阵弩?”白子虚眯起眼睛,饶有兴趣望了眼远处蓄势待发的巨弩一眼,笑着自问。不等文相开口,白子虚似是虚弱至极,垂下头去,喃喃自语道:“往日南黎土著驻守天门关,不过承受一轮打击,便纳城缴械,只是想不到今日,这巨弩居然用在我身上!”
“这便叫做天道轮回,”那供奉举步向前,满目皆是讥讽神色:“善泳者常溺于水的道理,想不到祭酒到现在还不懂。”
“原来如此!”白子虚微微点头致礼,徒然松手,身形宛若流星,直向井口坠去。
“哪里走!”黑衣供奉吐气开声,双足在地上重重一踏,腰间长剑轰然在手,身形拔高两丈有余,十数丈距离转眼跨过,黑色长剑斜斩下来,长剑未至,锋芒先到,在地上卷起团团乱雪。
“大风助我力,一箭落星辰!连山下二丝,放!”身躯方方与井口持平,白子虚调动最后一口丹田真气,赫然怒吼出声。
稳稳站在破城弩旁,宛如两具塑像的军士,听到那句似诗非诗的口令之后,骤然而动,一位双手按动,机轮运转,劲弩立刻下沉少许,另一位手中瞬间多出一把黝黑沉重的铜锤,重重敲击在巨弩扳机之上。绷紧如酒盅粗细的弓弦刹那复位,九支长有丈余的巨箭,电射而出。
此时,文相惊恐的阻止声方才传来,与弓弦震荡不止的“嗡嗡”声混成一团。
胸口无端一凉,尖锐冰冷的矛头就这么刺破黑衣,扎穿供奉前胸,带着他的身躯在夜空里划出长长的弧线,伴着一声闷响,重重落在地上,击起落雪纷纷。
“文仲,你的眼界,终究还是太小呵!”
伴随着溅起的水花声,一声嘲讽回荡在文仲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