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鱼龙
单调枯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闷雷似的压抑感仍在心头反复回荡。半靠木门的苏蝉解脱般松了口气,赫然发现身后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
南宫小娟面色微白,星眸微闭,长长的睫毛猛地扬起,冷然道:“三百二十八步,已经停下了。”
“三百二十八步,”苏蝉低头沉思片刻,不知不觉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顾虑,依然带着几分侥幸问道:“莫非是白先生家?”
南宫小娟沉吟许久,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吱--呀--”仿佛有无数木头,在可怕的巨力之下扭曲变形,从门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六头犍牛,肌肉贲张,黝黑的皮肤上热气蒸腾,吃力的拉着一辆黑色战车,从门外缓缓驶过。厚实的蒙皮把战车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有暴露在外的四个轮子每每艰难的转动一圈,都要深深陷入到泥泞的土壤里。战车两翼斜斜向外延伸两丈有余,整个外形就像头蓄势待发的猛禽,静静蹲在车上等待着一飞而起的机会。
轮子每一圈,苏蝉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仿佛每一下都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尽管难以窥见战车全貌,这架精心打造的战争机器依然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怖印象。
“这是六牛破阵弩,”苏蝉微微闭眼,极为不甘的回答:“不过为了一个白先生,居然把这种攻城拔寨的东西都调过来了。”
南宫小娟眼波流转,双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苏蝉,低声问道:“你对神武军好像清楚的很,这等军机大事岂是你这普通少年所能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蝉打个哈哈,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油滑的神色,笑嘻嘻道:“神武国地旱雨少,吃鱼多是煎炸炖烤,只有昔年南方诸国,吃鱼或蒸或煮,只为那一口清淡原味,不知道老板娘以为如何?”
不等南宫小娟回话,苏蝉身体突的一矮,几步从门里窜了出去,如同一头轻捷无骨的灵猫,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小巷尽头。
只留下一个满脸茫然无措的少女待在酒铺里。
月下,鹰扬军已经排成一个标准的锥状阵型。
黑黝黝的塔盾依次竖起,无数兵刃在盾牌后熠熠生辉,反衬着月光清幽的颜色,映出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神武王朝叱咤沙场,所向披靡的军阵陷阵式第一次摆在了一条简陋的荒街上。
横在这些百战精锐面前的,不过是道三尺高低的石砌围墙。大大小小的石块好似被人随手堆起,古朴简陋至极。便是这道顽童随意可以翻越的简陋障碍,却在这一刻,却成了鹰扬军难以再进一步的鸿沟天堑。
院内,有位青衣白衫的中年男子,默默站在一个陶盆面前沉思。盆里青烟袅袅,仿佛刚刚烧过什么东西。
黝黑的阵型猛地分开一线,眨眼间重新合拢。
五名高矮不一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军阵之前。
为首老者微微颔首,终究沉声开口:“大祭酒别来无恙。”
男子眼角微微一扬,僵硬的脸登时变得生动起来,整个人亦散发出一种卓尔不群的风采:“原来是文相。”
老者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祭酒在此隐伏整整十年之久,既不刺探我神武军机大事,亦不刺杀我朝文武百官,更未去窃取那些秘籍珍宝,老夫愚钝,实在想不出祭酒在此究竟为何?”
男子突然放声大笑,中气充沛,直上云霄,宛如一串惊雷从夜空划过。手指轻点老者愤然道:“这等俗事也来问我,我看你在朝廷久了,却把人情伦理忘得一干二净,莫非你不知道这里乃是我师尊仙去之所,弟子为师傅守灵,可有什么不对?”
“大胆,你怎敢对当朝大臣这等无礼?”不等文相回话,老者身后一名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手按长剑,向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问道。
好像为了让眼前男子看清自己,少年微微昂起头颅,面容分外俊美,肌肤如玉,唇红齿白,双目闪烁如电。
剩余三人面容骤寒,不动声色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将少年重重围在中间。
男子眉头微微展开,颇有兴趣的看了少年一眼,笑吟吟看着如临大敌的四人道:“这小伙年纪轻轻,便已半步踏入引灵境,虽然也算的上是人中翘楚,也未必能有四位法相境的高手前来相护,只怕他的来历没那么简单罢?”
少年闻言,怒气更胜,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咬牙切齿道:“我的身份,岂是你个藏在老虎沟的鼠辈所能揣测的?”
男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顾开口道:“如此说来,这位飞扬跋扈的少年,恐怕就是神武皇的儿子吧?”
文相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祭酒果然法眼如炬,这位便是神武皇与小女所生的世子殿下,老夫疏于管教,倒是让白先生见笑了。”
“孩子不懂事,将来自然有人教他讲道理。”一柄长不及尺的惨白短剑从男子袖中森然滑出,稳稳落入手心。
“我听说宫闱之乱,远胜江湖厮杀,诸位前来,恐怕是想借我白子虚的大好头颅,当成这孩子将来荣登大宝的晋身之阶,不知道我猜的对也不对?”
无数金色光线在男子背后扭曲舒展,凭空凝结成数条若隐若现的金鲤,形态生动,须鳞俱全,在虚无的空间里互相追逐嬉戏。
剑在手,势已成。
那名世子殿下,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众多金鲤们凭空争夺的香饵,一波接着一波在其身旁虚实显现,游动穿梭。金鲤无形中的游弋又在现实中带起层层气浪,宛如惊涛拍岸,震得四人衣衫猎猎作响。
“祭酒这手鱼龙剑诀固然精妙绝伦,只是这么针对一个后生晚辈,未免有些胜之不武。”文相嘿然感慨,身后亦是浮现出一株参天巨树,枝繁叶茂,无尽落叶滚滚而下,化作一道道倒垂的青色屏障,把老人与少年牢牢护在其中。
木性坚韧,生机不断。金鲤固然轻易能够撕开落叶屏障,总有更多的落叶前来补充阻挡。
白子虚扬天长笑道:“我欺负孩子固然不要脸,你们四位法相高手来杀我莫非就要脸么?大家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
话音未落,伸出手指在短剑上微微一弹,众多金鲤仿佛得到无形中的号令,首位相接,各司其位,在空中排成一列,按着某种难以述说的韵律,摇曳变幻不止。
随着更多天地元气呼啸而至,地面上凭空多出无数细小的旋涡,就像瞬间开满了漫天遍野的白色花朵。缕缕肉眼可见的元气汇入到半空中的鱼群身上,一抹柔和明亮的光彩渐渐包裹住各条鲤鱼,凭空化成一个巨大而炫目的光茧。
文相四人脸色骤然变作雪白,毛发倒竖,恐慌中念出一个震人心扉的名字:
“鱼龙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