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灯会遇
正值上元节,城中处处张灯结彩。
洛海棠在河边一个亭子中站着,眼睛时不时地瞟着远处。今夜是南暮绝的生辰,她特意准备了许久,预备为他庆生。
怀揣着少女的小心思,她一边张望,一边等待。
上元节是个大节日,城中男男女女都喜在这一日回来观赏灯会。她站得高,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城中连成线的小巷,皆被灯笼的光着凉,天虽早已黑了,但此刻与白日也无异。
天气冷得刺骨,她站了许久,手脚都有些冰凉,但心中却是火热的,因为要等待的那一个人。洛海棠哈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仍是不能抵御寒冷,索性在亭子中四处走动起来。远处灯光闪烁,她禁不住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自十岁入南府,到如今已有六年。
那日她为了给娘亲筹药钱,毫不犹豫地就跟着买下她那人走了。到了府中才发现,那当真是一户大户人家。亭台楼阁是她从未见过的豪华,十岁的洛海棠,惴惴不安地跟着那人进了府,从此一呆便是六年。
饶是她信誓旦旦什么都会做,但大户人家讲究多,并不是平日自己做的粗活可比。她毕竟怕生,越是忐忑越容易出错,就有那么一次,因犯了错,被罚跪在雨中,整整跪了一夜,醒来却是在温暖的床褥上。
那个同样青涩的大男孩,虽眉眼冷淡,但手中动作却轻柔。
他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轻手轻脚地为她拧了干净的帕子盖在头上。
那是洛海棠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珍视的滋味,即便是高烧在身,她似乎也忘了。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南府的大少爷南暮绝,如此尊贵的身份,竟照顾了她一个卑微的下人一日一夜。
这六年间,南暮绝带着她骑马射箭,还带她去私塾念书,在洛海棠心中,南暮绝早已成了最重要的人。
看了看一旁桌子上放着的食盒,她忍不住地弯起了嘴角。
今日是南暮绝的生辰,她从一早便开始忙活。跟了他这六年,他的喜好自己早已记得烂熟。食盒中满是他平日最爱的食物,从材料到成品,每一个步骤都是她亲力亲为。除了这个,她怀中还藏着一个荷包,是她悉心绣了数日才完成的。
想到南暮绝可能会露出的笑容,洛海棠便觉得心中暖暖的,这刺骨的冬日也似乎变得无所畏惧。
只是左等右等还不来,她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莫非是没有看到桌上的条子?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特意没有提前知会,只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在南暮绝的房中留了张字条,约他今夜来此亭中。
自己的字迹他应当是认得的,若是看到了,没有道理还没有来啊……
洛海棠看着看着,眼中忽然一亮。
远处的人潮中,一道气宇轩昂的身影正缓步走来,此般从容气度和风采,即便是置身人海也能一眼辨认出来。
不是南暮绝又是谁?
洛海棠忍住了要叫出声的激动,站在亭边,刚打算伸出手挥舞,却看到了南暮绝身旁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随着他们走得近了些,洛海棠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因天气寒冷,她身上穿着锦裘,即便如此,身量也十分纤细。
更为重要的是,那女子的手,正牢牢挽着南暮绝的肘弯,侧着脸对他笑,笑容比周围的灯光还闪耀。
正是南暮绝未过门的妻,当朝皇后的侄女,礼部侍郎的女儿,沈若妗。
那女子本是巧笑嫣然地看着南暮绝,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洛海棠的视线,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双目相对,沈若妗眼中闪过一道嘲讽的光,挽着南暮绝直直地朝这边来了。
洛海棠心中却是一突,方才沈若妗分明是看到自己了,看着南暮绝还一脸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洛海棠左右看了看,趁着他们被人潮阻隔,飞快地跑下了亭子,瞬间隐入了人群中。
这厢,南暮绝与沈若妗两人终于到了亭中。
南暮绝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食盒,道:“此处怎会有个食盒?”
沈若妗笑得温婉,放开了挽着他胳膊的手,打开了那食盒。
食盒分五层,沈若妗当着南暮绝的面一层一层铺开在桌上,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道:“阿绝,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为你做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南暮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道:“你做的?”
沈若妗面上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人家为了这一顿,偷偷去你府上学的呢,尝尝吧。”
南暮绝点点头,坐了下来。
身后不知何时升起了许许多多的孔明灯,沈若妗默默看着,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若不是她今日去南府找南暮绝,正好遇上他不在,她也不会去了他房中。
若是她没有去他房中,自然就看不到那张字条。
如若如此,今日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方才那小丫头穿得寒酸,至多是个丫鬟,以为做了这么些事,便能吃天鹅肉了?当真痴心妄想。
“好吃吗?”
南暮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放下了筷子。
“此处天寒,我送你回去吧,谢谢你的菜。”
沈若妗矜持一笑,顺从地跟着他回去了,只剩那一桌子孤零零的菜,分明没动几口。
洛海棠躲在暗处,一直看着两人走远了,这才回到了凉亭中。
南暮绝是从不会轻易吃外面的东西的,更何况是这样来历不明出现在这凉亭中的东西。应当是沈若妗同他说了什么。
只是说了什么,她也无从得知了。默默地将那食盒收好,她抄着手坐在凉亭中发呆。
事到如今,她只盼沈若妗未曾看清自己才好。
她从容贵气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洛海棠的心。
方才她分明已看到自己了,那眼神中藏着的是什么呢?鄙夷?不屑?还是嘲笑?
洛海棠越想,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她身份高贵,且与南暮绝有婚约,而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一个自小便爹不疼娘不爱,普普通通的下人罢了。
若不是南暮绝怜悯她,将她一直带在身边,她只怕活不到现在。
毕竟这世道,下人的命,是顶不值钱的。
心中酸楚无限,洛海棠抱膝坐在亭中,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正想着,一旁忽然响起一道轻佻的声音:“哟,谁家的俊俏小娘子,这么晚了孤身一人在此可是不好,要不要爷几个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