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卡札德修动 乱篇 第三十话·未来的荣誉？

卡札德修要塞不愧有要塞之称，工房规模也硬是比学园大上许多。朱兔骑士团所属的加达托亚一次排开，加上旁边的特列斯塔尔，形成一道壮观的景象。

有个留下银色残影的人从林立的机体穿梭而过。那是步伐轻盈，几乎就要跳起舞来的艾尔·涅斯帝。非锻造师的他在检修期间没什么事好做，就在附近散散步。他环视着规模远超过学园的广大工房内那些一字排开的幻魔骑士，脸上露出比平常灿烂十倍的笑容。

「机库过然很棒。有好多幻魔骑士更棒‥‥‥」

一名骑士看向虚空赞颂此世之春的艾尔身旁。在旁人眼中看来，艾尔那样子就是个见了幻魔骑士而高兴的孩子。骑士露出温馨的笑容告诉他：

「公爵阁下在找你喔，能跟我来一趟吗？」

据说，回过头的艾尔完全不像个孩子。举例来说的话，就像要对部长报告的开发主任那般，他的表情中混合了自信、不安、热情以及厌倦。

时间回溯到学生们从德莱塞学园市出发不久。

德莱塞骑操学园市是以德莱塞学园为中心形成的城市。有住宅，也有商店。在那相对整齐的街道之中，有个男人快步前进。暴风雨正逐渐远离，可雨势至今依旧强劲。男人好不容易才抵达某栋建筑物。那房子位于街道一隅，外型极为普通，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商店，应该是住家吧。男人熟练地开了门锁跑进屋里，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怎么啦？这种大雨还急着过来。」

房间尽头的女性怀疑地问。男人则直接进入正题，以此代替回答。

「『伏鼠』传来了紧急报告。」

女人原本给人严厉印象的细长眼睛更顺利地眯起，气氛使人联想到锋利的刀刃。看着她的男人和周围的部下也有种突然感到窒息的错觉。

「怎么了？学生发起革命了不成？」

「迪斯寇德公爵似乎盯上的那个东西。我们收到他快马加鞭把人传唤过去的报告。」

她的表情瞬间掠过一丝苦涩，却没有表露更多感情，整个人靠到椅背上，盘起手臂像是在沉思。

「‥‥‥看样子被抢先一步了。听说还有没完成的部分才决定静观其变，这下亏大了。」

「听说『那个』已经跟着部分学生出发前往公爵领地。被摆了一道呢。」

闻言，皱纹开始渐趋明显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她有些悔狠地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粗鲁地朝着旁边的部下扔了过去。

「哼，啰唆这些也不会有进展。尽快把这份报告传回本部。不要忘了附加补充，提醒最优先呈给『陛下』。」

或许是家常便饭了，部下熟练抓住飞来的文件，在表示瞭解后立即跑出房间。

「‥‥‥好了，没时间拖拖拉拉了。视陛下的判断，我们可能要直接出动也说不定。」

「我们直接吗‥‥‥陛下也这么‥‥‥」

「先做好觉悟吧。另外还需要准备，马上把所有人叫回来。」

她带着坚定的眼神回答。男人一语不发地点头，也接着离开房间。不久，留在房里的便只剩她一人。不晓得她抱着胳膊在做什么样的预测，从那严肃的表情看来，可以知道不会是什么太愉快的内容。

「‥‥‥好了，似乎要开始忙起来了。」

教人意外的是，她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愉悦，与他这番话的内容恰恰相反。

从艾尔·涅斯帝和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们出发前往卡札德修要赛以来，一个礼拜过去了。

穿戴雨具的少年少女们走在德莱塞学园市烟雨朦胧的大街上。离上课开始还有时间，现在正要进入住在市内的学生们的通学时间。

上学途中的学生里可以看到巴森特、阿奇德和亚黛尔楚双胞胎的身影。在谈天说笑的学生之间，散发郁闷气息的双胞胎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真是的！艾尔那家伙要去到什么时候？依照我们打听到的，他应该早就要回来了啊。」

「说得没错！呜呜，这样下去会缺乏艾尔质的‥‥‥」

「那是什么质啊‥‥‥」

他们听说往返卡札德修要塞大约需要一星期，但不管再怎么等，艾尔他们就是不回来。主要是因为在途中碰上地碎蚯蚓，严重打乱行程的关系，但他们无法得知详细情况。在这个没有远距通讯方式的时代，他们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可是，艾尔也太没义气了吧，居然把我们撇下耶。」

「我们也有帮忙做小特列！‥‥‥虽然只有在旁边看啦。」

「你们要抱怨到什么时候啊？」

双胞胎事后才听说艾尔他们前往卡札德修要塞。继陆皇事变后，这次又被扔下，令他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虽然这次情况和上次不同，事发突然，不能全算在艾尔头上，但双胞胎会听不进去，也实在是怪不得他们。话虽如此，他们也不是高等部学生，想管也管不着。由于只能无可奈何地等人回来，巴芙特森也开始对安抚心情跌到谷底的两人感到力不从心。

「我─就─说，艾尔都走了，现在也不能怎样啊。」

听到巴芙特森这一个礼拜不晓得重覆了几次的老话，奇德失望地盘起手臂，而一旁气到最高点的亚蒂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紧握拳挥舞。

「不行，不能放弃！这么一来好我们自己去接他了！我们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有幻魔甲冑呢！！」

「‥‥‥那你说，目的地在哪里？」

意外的是，冷静指出重点的并非巴森特，而是奇德。

「欸？呃‥‥‥听说是迪斯寇德公爵领地。」

「公爵领地的哪里？领地很大啊，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去。」

亚蒂不明所以地唔了一声，就这么定在举起拳头的姿势上僵住了。即使坐着幻魔甲冑能以超越马匹的速度移动，不知道目的地的话也是白搭。

「我也不能接受，不过他大概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现在只能等了吧。」

奇德听上去还有些不高兴，亚蒂噘着嘴沉默下来。

「‥‥‥艾尔‥‥‥回来以后，我要暂时对你处以抱枕之刑。」

听亚蒂这么嘀咕，奇德也忘了上一秒的怒气，想到艾尔要安抚自己的妹妹势必要费一番苦心，这令他抬头仰天。至于此时身在卡札德修要塞的艾尔有没有感受到一股恶寒则暂且不提。

就这样，他们闷闷不乐地数着日子等待。故事更进一步的展开是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的事了。终于，骑操士学系的学生们回到了德莱塞学园市。

马车队穿过德莱塞学园市的城门。看上去像是护卫的幻魔骑士加达托亚离开马车，进入城门附近的工房。马车则继续沿着大马路前进，一路驶进德莱塞骑操士学园。

「噢，我们怀念的老窝。」

「只过了一个多礼拜啊，老大。」

「只是指心情上的感慨啦，混帐。」

活动着在长途移动下僵硬的手脚，包括老大在内，骑操士学系的大伙们三三两两地下了马车。原本寂寥、安静的工房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

然而，这群人中少了些出发时还在的东西。首先，没看到任何一架与他们一同前往卡札德修要塞的新型机。回程担任护位随行的只有朱兔骑士团所属的加达托亚，而双方也在城市入口分道扬镳了。他们完全是「两手空空」地回来。还不仅如此，在这里的全是骑操士学系的学生。

─出发时还和他们在一起的那名矮小少年，并不在队伍中。

随着课程结束，到了放学时间。傍晚降临，夕阳渐渐没入欧比涅山后方。中等部学生宿舍里，斯特凡妮娅·赛拉帝正在自己房间做当天的作业。她不时将碍事的金发拨到脑后，默默地振笔疾书。

不久，当他解决大半课题，正想稍事休息时，突然来了客人。她以为是朋友，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于是否定了那个可能。她走向门，显得有些困惑。虽然她身为学生会长，不过相关作业应该已经处理完毕。她猜想大概有什么紧急案件要处理，纳闷着开了门。

「姐姐‥‥‥！拜托，帮帮我们！！」

看到门后的弟弟和妹妹拚了命的样子，让她难得睁大了双眼，僵在原地。

蒂法没有冷落突然来访的异母弟妹，请他们进了房间。她在笑脸底下想着：「真难得。」虽然以前那种隔阂渐渐淡了，最近感情变得不错，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找到他房间来。

话是这么说，他们似乎也不是来玩的。与表现出一贯厌烦态度的弟弟不同，只要看看藏不住想法的妹妹，就知道他们一定有要事相求。蒂法原本想准备些饮料给他们润润喉，亚蒂却先一步冲上前。

「姐姐，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好，我会听你说，所以先冷静下来。对了，我来准备些喝的，等一下喔。」

趁着奇德安抚亚蒂的时候，蒂法泡了红茶回来。两人喝了茶后，似乎平静许多，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快速进入正题。

「‥‥‥老大他们明明从要塞回来了，可是艾尔‥‥‥只有艾尔不在那里面！！」

听到一半还是笑容可掬的蒂法，随着话题进展，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待她把特列斯塔尔完成、连络父母乔基姆·赛拉帝侯爵，再到迪斯斯寇德公爵召见、学生返回等事情说明完，蒂法垂下眼，陷入沉思。

「是吗‥‥‥当时的事，现在变成这样‥‥‥」

不晓得她们的父亲有何盘算，但艾尔肯定是被卷入事件里了。在之前的陆皇事变中。蒂法他们曾因艾尔大显身手而脱离险境，那么，这次轮到自己为了他上场了。她下定决心，露出坚决的表情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走吧。」

「姐姐？」

亚蒂惊讶地仰望她。

「到父亲那里去吧。他现在应该在坎库宁的别邸‥‥‥至少得问问理由才行。」

闻言，奇德和亚蒂用力点点头，跟着站了起来。

在决定方针后，蒂法的行动力非同小可。她在隔天，便将学生会长的权限做最大程度的滥用─更正，是运用，他打着家中出大事的大义之名，跨过老师和学生会成员的叹息与泪水，就这么带着奇德、亚蒂直奔坎库宁。她的妹妹日后谈起这件事时表示：「‥‥‥我当时觉得最好不要跟姐姐作对。」

那天，理应远去的暴风雨再次降临位于坎库宁的赛拉帝侯爵家别邸，使其陷入一片混乱。佣人们拦不住威风而行的侯爵千金，慌得东奔西跑之余才勉强通报了宅邸主人。不知是幸或不幸，乔基姆人正好在别邸，三人很快就被带到他的书房会面。

「什么事这么突然？蒂法，今天要上课吧。为什么你在这里？」

看到女儿展露出他从未见识过的激动姿态，乔基姆·赛拉帝一照面就不悦地质问。在看到蒂法身后的奇德、亚蒂，眉头更是愈皱愈深。

「你们‥‥‥」

「父亲，看到他们两人，您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吧？」

蒂法面对父亲的不愉快亦毫不退缩，嫣然一笑，优雅地打过招呼。他不改平静却充满沉重魄力的态度，毕竟德莱塞骑操士学园的学生会长不是当假的。尤其在体验过师团级魔兽一役后，他出色的精神力在历代学生会长中更称得上属一属二。

「‥‥‥事关于新型机吗？」

「不只如此。还有新型机的中心人物，也是他们的朋友─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

蒂法抢先了先开口想说些什么的乔基姆一步，愈说愈激动：

「前些日子的陆皇龟事变，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学生都因为他的活跃脱离险境，可是只有他没有从公爵领地回来！我不明白父亲你们有何想法，但我不能允许加害于我有恩的他！」

她两旁站着奇德和亚蒂，与父亲相对而立。

「父亲，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允许任何谎言或逃避。他们带着上场决斗般的气势开始进军。

「‥‥‥以上就是听取部下报告的全部内容。」

以卡札德修要塞为据点的朱兔骑士团团长─「摩顿·弗雷霍姆」站得笔直，朗声念出报告内容。他身在卡札德修要塞的上级作战会议室─平常没在使用，只有在上级贵族来访的场合兼作会议室。房间中央有张桌子，四周围着椅子。现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卡札德修要塞兼迪斯寇德公爵领的主人─「克努特·迪斯寇德」。

听了摩顿的报告，克努特闭目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将积在肺腑里的沉重空气吐出。

「原来如此，新型机的性能部分我懂了。骑士们的评价如何？」

摩顿的报告是关于遭地碎蚯蚓攻击时，新型机战斗能力的调查结果。

「说实话，不得不承认战斗能力极高。就算用相同数量的加达托亚，也不见得有那样的战果。几乎所有一起战斗过的骑士都希望引进新型。」

克努特微微皱眉，沉吟了一声，整个人靠到椅背上。梳理仔细的发型下有个醒目的鹰勾鼻，给人锋利印象的五官因思索更显锋利。

「‥‥‥新型机符合国家利益。不能置之不理，是吗？」

克努特低语，摩顿点头同意。

「摩顿，制作新型机的学生想向国机研申请技术开发─希望我们居中调停届时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克努特手边有份不同于刚才报告的另一份资料。是由德莱塞骑操士学园经赛拉帝侯爵之手，最后送到他这里的报告书和请愿书。

「而且，他们还打算毛遂自荐，进入国机研。」

「哦？不只是提供技术吗？」

「『我们是最瞭解新型机的人。若能参与今后有关方面的研究，必定能为幻魔骑士的技术进步贡献良多。』」

克努特高声念出请愿书其中一段。摩顿摸了摸下颔经新修剪的胡子，豪爽大笑。

「哈哈哈！最近的学生真是贪得无厌啊，这表示他们也有开发出新型机的自信？这不是很好吗？德莱塞的毕业生想必都是人才，何况这些还是新型的开发人员。我们很欢迎有能力的年轻人。」

摩顿这话当然也不是在敷衍。他预料开始研发、引进新型机势必需要很多人才，而且是愈多愈好。追求的东西与本人意思一致的话，就是一种幸福。

「不过，还不晓得哪些范围算是他们的功劳。」

然而，克努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的视线停留在报告书的某段文字上─「提案人：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那名带着银辉的少年身影掠过她脑中。

「摩顿，你接着对学生进行新型机的调查。」

「是！那阁下有何打算？」

「我，呃‥‥‥有个人我必须亲自见面，问问他。」

这番话就身为国家栋梁的他来说，带了些少有别扭气息。摩顿豪迈地行了一礼退下，派人执行命令去了。

克努特凝视着摩顿走出去的那扇门，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事前就收到赛拉帝侯爵的报告书，知道这次新型机开发不单是靠学生的力量完成的。

(‥‥‥我当时不该小看他吗？可是‥‥‥)

他将心底萌生的悔意赶了出去。这悔意完全起因于自己过去的疏忽大意，当时国王和艾尔约好，以魔力转换炉的作法为条件「制作幻魔骑士」。

对克努特来说，那时候问题的重点在于国王的消遣心态。约定的对象─艾尔固然需要提防，但也没那么重要。那孩子拥有超越年龄的才能，但再怎么才华洋溢，凡事也有限度。国王也只是提出条件，并不保证提供直接支援。

再者，幻魔骑士设计根本不是一介学生能实现的东西。维尔拉德王国现役的制式幻魔骑士加达托亚是约一百年前设计的。是经年累月的技术累积，并动员所有当时最好的锻造师们，才总算完成的智慧结晶。

加达托亚的前身「萨罗德雷亚」服役了将近两百年，光是这个数据，就能让人想像开发机体有多么困难了吧。基于「克努特本身的经验」，甚至不用考虑那个约定实现的可能性。

─理应如此的。

在那之后还不到一年，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报告突然传到他耳中─「有学生做出了新型幻魔骑士」。这报告本身是前所未闻的，在看到报告书上记载的新型机提案人的名字，让克努特险些没昏倒。「艾尔·涅斯帝·埃切贝里亚」─记忆中，那个他与国王所做的约定开始带有几分现实感，他感到自己所知的常识正在逐渐崩坏。

其实，克努特年轻时曾有「改良加达托亚」的经验。幻魔骑士的战斗能力与国内安定、国力息息相关。他身为王室分支的国内最高位贵族─迪斯寇德公爵家的主人，自然希望国家进一步发展，并将这个愿望寄托于幻魔骑士上。

在国王许可下，他和国立机操开发研究工房合作，但这重大计画却没有留下令人满意的成果。跨越百年岁月累积下来的技术为一堵高墙，在这次计画中进步有限，没有发展出重大改良。那种程度也不及他所追求的目标。有过那不痛快的记忆和经验，更让他体认到制造新型幻魔骑士有多么困难。既没有多年累积的技术、没有顶尖的专家，甚至没有资金─光靠一群学生就做出幻魔骑士，这种蠢事应该连天方夜谭都算不上才对。

那么─克努特换了个想法。名叫艾尔·涅斯帝的少年应该拥有「某种东西」，拥有来自其他到哩，能实现开发新型机这种天方夜谭的「某种东西」。想必那将为克努特，以及维尔拉德王国带来莫大好处。

想到这里，他终于认清自己过去的判断有多么靠不住，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若是没有赛拉帝侯爵曾更早以前掌握艾尔的情报，并实际采取行动，克努特就只能等事后听取报告了。他一边在心里感谢给他情报的赛拉帝侯爵，同时把握良机，展开行动。尽管发生一些意外事件，但新型机果真展现出色的战斗能力，也在骑士间受到很高的评价。他认为，引进技术，并在国内推广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为此，他必须知道艾尔·涅斯帝这名少年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对克努特而言，艾尔就像至今仍摸不清底细的一道蠢动黑影。他不可能将所爱国家的未来交到那种人手上。

不自觉地闭眼陷入沉思的克努特，耳中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达成目的时候到来了。他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应声回答，请客人进入房里。

几个人影走在卡札德修要塞的石造长廊上。前方带路的是一名铠甲骑士，他身后跟着一个相当矮小，甚至可以用幼儿称之的孩子。带领的骑士手上摇曳的灯火，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造成些许动静，摩擦的铠甲和脚步声敲出轻微的旋律。

来到走廊尽头，一道厚实的门从微弱灯火中浮现。精细装饰的门面散发出不同于周遭的气氛。标示「上级作战会议室」的房间显示了它的特别。带路的士兵敲敲门，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领着少年─艾尔·涅斯帝进了房间。

艾尔穿过门，房里的气派装潢与要塞的粗犷气息截然不同。像是确认不适合铁靴踩踏的柔软地毯的触感般，士兵缓步走向房间中央。那里有张桌子。艺名壮年男性─亦是这个要塞主人的克努特·迪斯寇德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大方地请艾尔坐下，艾尔简单打了招呼并行了一礼，轻巧地坐到椅子上。

同时出现的侍者倒了饮料后便退下了。西方诸国进口的高级茶香气搔弄着两人的鼻腔。他们的对谈就在这样一手拿着红茶的和谐气氛中揭开序幕。

对克努特来说，接下来的对话可谓一场真正的对决。端看他能不能揭露艾尔的为人，想要什么，然后想办法掌握主导权。双方原本应该会像在剑术比试上谨慎地衡量据离，在台面下激烈较量才对。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满心困惑。

「‥‥‥像这样，全身使用骑操士学系的锻造师们心开发的绳索型结晶肌肉后，新型机得到比以往高出将近一:五倍的动力‥‥‥」

桌子对面的艾尔滔滔不绝地说明。这情况从克努特试探性地提出新型机的问题以来就没停过，已经成了艾尔个人的舞台。而他竟然还理所当然地准备了大量的讲义。

「请看手中的资料。如前所述，新型机以比过去机型更强的肌力与丰富的装备运用而自豪，但在持久度上有点小问题‥‥‥」

但就因为内容也是克努特想听的，这让他更难应付。就算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他的耳朵还是不由自主地听进艾尔的声音，眼睛盯在资料上，思绪则忙着整理新型机的情报。即使脑海一角交响了警钟，他仍贪婪地继续吸收渴望的情报。

「费用方面，现阶段还不能给您一个明确的数字。今后或许会随着最适化、生产率的提升而变动。不过，属于高价零件的幻魔骑士心脏部位仍维持现状，主要是变动比较便宜的部位，因此我们预估不会有极端高额化的情况出现‥‥‥」

艾尔的简报顺利进行下去。从他被叫到卡札德修要塞起，艾尔便不断琢磨这场简报的内容，在说明方面已经称得上完美无缺了。结果，艾尔从开始后不间断地讲了三个小时。再怎么内行，能这么没完没了地滔滔不绝，只能说是源自对机器人的爱了。

相对于心满意足一啜饮冷掉红茶的艾尔，克努特则忙着整理脑中的内容，检讨量产计画。正想开口提问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让他感到一阵愕然，没想到自己居然完全没发挥在公爵职务上锻炼出来的交涉手腕。艾尔完全切中他对新型机有强烈兴趣的弱点。若是有意为之，可以说是他彻底输了。不过，那张强大的牌也因说明结束而暂时失效，要反击只能趁现在─克努特感到一股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焦躁，亮出手中的王牌。

「原来如此。我有几个关于新型机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艾尔·涅斯帝啊，这些机体的处置呢‥‥‥」

克努特坐上这个位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身上的气氛为之一变，那股彷佛是刀剑具现化般的锋利气息猛然出鞘。

「『我得到陛下允许』，这次新型机的评定到今后的运用，全权委由我处理。」

由国王授已相当于最高爵位的公爵全权处理，就表示他实质上拥有无限接近国王的权力。至少在这个案子上，他说的话具有和国王相当的份量。

「新型机的一切由我管理，情报也是─这些都由我转告陛下。」

这无疑是克努特的王牌，也是最后手段了。「全权掌握对方」的作法效果卓着，但也有容易引起对方反感的缺点。

对不能跟艾尔为敌的克努特来说，不能说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感到再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会有危险。再说，他只听了新型机的说明。出了这张牌，艾尔的反应一定会很激烈，而那将是克努特的大好机会。反动愈大，之后就愈能引导话题的流向，而这部分就看他的本事。

克努特压下紊乱的思绪，微微眯起眼。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不用在跟陛下重复一次了呢。另外，如果有问题的话请不用客气。」

艾尔点点头，俐落行了一礼。

克努特能成功压下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大概要算某种奇迹。无论对手是谁都能发挥最大威力的王牌，在此却没产生任何效果，只突然消逝于空虚中。连他也料想不到，艾尔表现得简直像省了麻烦似的。在他哑口无言地僵住的同时，结果当然又是被艾尔抢走了主导权。

「如果阁下有全权，有一件事我想确认。」

「‥‥‥唔、唔，是什么？」

「我记得交出新型机的报告时，还一并提出了关于骑操士学系学生的处置‥‥‥」

闻言，克努特轻咳两声，总算勉强回神过来。

「是啊，我有听说。虽然我没办法保证雇用他们为新型机的开发人员，可是一旦进入正式开发阶段，需要的人手一定是愈多愈好。不如说就算他们拒绝，也要让他们站上那个位子。」

艾尔笑着，稍稍松了口气。这也难怪，毕竟他已经达成大部分的目的了。不过，克努特还强烈感到某个疑惑，那就是「你这番话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是为了说明新型机，以及确认请愿书中学长姐们的录用结果而来的。」

艾尔回答得极为坦白。克努特确认了心里那股异样感。他烦恼片刻，终于找出异样感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办？推销新型机、推销学生，这些没问题。可是我还没听说最重要的你打算怎么办，而你看上去似乎已经很满意了。你是新型机的提案人吧？凭这份功劳，你应该有话想说才对。」

结果，克努特对艾尔仍是一无所知，更没有听艾尔自己提出任何一项要求。或许是累了，克努特已经完全不考虑拐弯抹角，话说得很直接。

「我吗？不怎么办。毕竟我还是中等部学生，会一直在学园待到毕业。」

这么说来，他还是十二岁的孩子啊。克努特差点老实同意，又很快发现问题不在这里。

「什‥‥‥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想回去上课！？」

克努特已经忘了说话的对象是个孩子，整个人陷入混乱。

「虽然您这么说‥‥‥假设我去了国机研，就会变成国中肄业。这样会让父母亲伤心的。」

艾尔在某些古怪的地方还没有摆脱前世的思考逻辑，但他到了这一步还悠哉地说这种话，终于让克努特「崩溃」了。

「‥‥‥你、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只是提出新型幻魔骑士的建议而已喔？」

「说、说得简单！看你这么理所当然的模样，就算解释没用，我也要说！听好，这个国家成立以来，不，从人类有历史以来，『提出新幻魔骑士的单一个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要特地解释这种常识？克努特体会到一种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空虚。如果没有长期做为贵族的实务经验，可能就要找人哭诉了。

「不用说，开发幻魔骑士可是关系到许多人的重大事业！即使有提出新机体构想的团体，光靠个人也绝不可能独自完成！！」

克努特的语气愈发激动，就连艾尔也有些吓到。

「陛下开出以魔力转换炉交换的条件‥‥‥就等于是变相地跟你说不可能。而你就这么自然地做出这种极端离谱的事，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普通孩子！！」

实际上，艾尔好歹算是个孩子，因此克努特的怒气可说是误会，只可惜在场没有吐槽的人。反而是一想到他年仅十二便「惹出麻烦」动摇国家，克努特的理智就断线了。他大概是出于自我防卫才偏不去思考那件事的吧。然而，艾尔毫不留情地从正面火上加油。

「不，我不打算呈现特列斯塔尔。要请陛下过目的是另一个东西。」

「‥‥‥还有吗？你还想做什么吗？」

原先的冷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克努特的太阳穴上甚至浮现了青筋。而艾尔在此时露出最开怀的笑容，肯定地说：

「是的，当然。因为做幻魔骑士就是我的『兴趣』。」

之前的激情彷佛像假的一样，克努特不祥地沉默下来。一幅似曾相识的景象他脑中重现─「因为我有兴趣」。没错，克努特这才明白，艾尔对国王说的事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然后他发觉。眼前这个人肯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天才，在特定领域绝对无人能出其右。但同时。也是个完全不管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只顾在自己的道路上埋头猛冲─是一种像是扫把星般的存在。

难怪他会和陛下意气相投。他思考中冷静的部分肯定了某种不祥预感。年轻时的安布罗斯是个手腕高超却总是胡来的天才，老是以算计人取乐。当年的公爵被强迫奉陪，吃了不少苦。现在的安布罗斯可谓「名君」─不对，陛下至今仍压抑不了玩心─当时却是形同天灾的存在，而克努特本人并不晓得，自己在王宫被人暗地里称作─「训兽师」。

眼前的少年跟那位国王是同一种人，他无可奈何地体认到这点。没想到会因此达成「知道艾尔想法」的目的。他咚地一声摊到座位上。

「‥‥‥这样啊。」

这场对谈最后以如此沉重的一句话作结。据摩顿事后提及，两人交谈许久，不过克努特明显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显得疲惫无比。

自艾尔和克努特经历那场对话的空中战之后，过了大约一个礼拜。场景回到赛拉帝侯爵家位于王都坎库宁的别邸。

「─根据我接到的资料，他们曾有过这番对话。」

乔基姆·赛拉帝侯爵又重看了一遍手中读了好几次的资料。艾尔和克努特对话的内容摘要在那之后马上送到他手上。相对于他不动声色地结束说明，孩子们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举起的拳头也不晓得该摆到哪边去，无情的尴尬让他们牢牢闭上嘴。如果要形容他们刺客的心情，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啊啊对了，艾尔就是这种人。」蒂法挤出最后一丝强韧的精神力，勉强恢复过来。

「‥‥‥是、是呀。总之，他‥‥‥高兴就好。」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悦，但这也是情有可原。此时，原本摇摇晃晃的奇德忽然抬起头。听了乔基姆的说明，让他明白艾尔惹了麻烦，不过还有一个谜没解开。

「那艾尔为什么没回来？」

「连我也不清楚。有从卡札德修回来的人吧，你没问他们吗？」

「‥‥‥啊‥‥‥我们还没问，就跑到这里‥‥‥」

之前太过激动，结果却漏了老大他们这么重要的情报来源。三人整个消沉下去。

「唉呀，没想到你们那么着急，可见艾尔·涅斯帝这名少年对你们相当重要。」

三人完全失去刚进房间时的那个气势。乔基姆没有责备他们，正色对双胞胎说：

「阿奇德、亚黛尔楚，既然如此，你们以后也要与他同进退。」

「是、是！啊，欸？」

两人满心以为自己会挨骂，听了这话之后露出惊讶的样子。

「迪斯寇德公爵推测他暂时没有危险，我也是相同看法。他今后的行动对这国家‥‥‥不，说不定会造成更广泛的影响。这会产生很多同伴，亦会产生很多敌人。他再怎么有能力，也很难独自度过那些风浪。你们跟他很亲近，一直跟着他学习吧？那么，以后就要继续支持他。」

奇德和亚蒂目瞪口呆地听着，然后用力握拳，斩钉截铁地对他们的父亲说：

「这还用说吗？」

「对啊！不用说，我会跟艾尔在一起的！」

重新定下决心的双胞胎点头，蒂法从背后搂住他们。看着这幅光景，乔基姆瞥了一眼资料上他没有告诉孩子们的部分。

(公爵说，他同时拥有孩子气和年长者的思考模式。那么，把童年玩伴安排在身边就不会是失策了。只希望他不要耽溺于力量，为这国家继续努力。)

乔基姆凝视孩子们的眼神意外地温柔，他那些互相拥抱的孩子们却好像没注意到这点。

「‥‥‥这暂且不提。」

乔基姆的语气为之一变，恢复刚硬的声调，三人的动作也随即定格。

「你们好像是硬从学园溜出来的啊？看来我们有必要谈谈。」

三人的表情慢慢从笑脸转为苦笑，也只能这样了─这阵暴风雨的最后落下了一道特大的闪电。

克努特·迪斯寇德伤透了脑筋─那个原因正站在他眼前，抱着庞大的资料漏出笑容。

「你真的‥‥‥打算把这个做出来？」

「是的。我有自信，这才值得你们教我魔力转换炉的制法。」

艾尔快活的回答盖过克努特硬挤出来的声音。幸好在秉告国王以前先由自己确认过─克努特实在很想称赞自己。

艾尔提出的资料上列出了预定要呈给陛下的幻魔骑士及其基础设计。颠覆所有常识的「那个」虽然不至于完全不能呈给陛下，但也不能直接交上去。他深深叹口气，领悟过来，看来他得控制好这个名为艾尔·涅斯帝的离谱存在了。

「抱歉打扰两位谈话！！」

他的烦恼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第三者打断了。来人不等他回答，朱兔骑士团团长─摩顿便以破门而入的气势冲进房内。

即使身为骑士团长，突然闯进公爵位阶的人物与客人谈话的地方依然会免不了遭受无理的指责。然而，克努特在责备前就从摩顿的样子看出相当紧急的情况发生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

「从『达涅村』方向确认魔兽来袭的狼烟‥‥‥升起的狼烟是『红色』，推测是决斗级以上的魔兽群。」

决斗级以上的魔兽，还遇上了一整群，这对防卫不高的村子而言意味着「灭亡」。克努特于是当机立断─

「摩顿，你已经召集可以出动的骑操士了吧？至少要派出一个中队，全速进入达涅村附近，一定要守护村子！！」

「是！正在进行准备。待编制结束，我朱兔骑士团将立刻出击！！」

摩顿行了一礼，又以和来时同样的气势飞奔出房间。

「似乎没时间慢慢聊了。我去要塞指挥。你‥‥‥也不能丢下你不管。一起来吧。」

艾尔点点头，随克努特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