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劝说
宜芸馆内。
王卿筠听完鸳鸯的转述,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一个外命妇,住到行宫里来,本就于礼不合。幸得皇后娘娘厚爱,才给了谢家这份体面。你转告娘娘,我们今夜便搬出去。另外,让娘娘务必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鸳鸯一脸苦色:“侯夫人,您也知道皇后娘娘的脾气。陛下这次伤了娘娘的心,娘娘她……她连见陛下一面都不肯。”
“这就是皇后娘娘年纪尚小的缘故了。”王卿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子真是被全家给宠坏了。
陛下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若是小姑子能够婉转相就,哪里就能闹到这一步。
“在陛下眼里,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你多劝着娘娘一些,让娘娘不要任性。太子年长,这是优势,也是劣势。一个成年的太子,陛下岂能不忌惮。”
王卿筠语重心长地说道。
“侯夫人。陛下若是连太子谋反都不追究,我们谢家哪里有胜算。”鸳鸯忧心忡忡地说道。
王卿筠弯了弯唇角,眉目间并不见多少忧色。她幽幽道:“你们这便是‘当局者迷’的缘故了。太子乃是国本,陛下又将成王打发到了皇陵。太子的位置自然不能动。可是日后呢……娘娘若是诞下一个聪明、灵秀的皇子,着急的人就是太子了。”
王卿筠一语点醒梦中人。
鸳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暗道了一声“糟糕”,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王卿筠被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皇后娘娘暗中联络了崔大人,要崔大人趁乱取走太子的性命。”鸳鸯虽然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如实说道。
毕竟,相比起崔扶摇这个外人,谢家才是皇后娘娘天然的后盾。
“胡闹!”王卿筠想也不想地低叱道。
“眠眠这丫头,她是要气死我吗?东宫这条线,陛下既然一直让人盯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陛下的视野。她这是在铤而走险!还有崔扶摇,简直色迷心窍,什么都敢应承。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你说,这哪个男人能忍!”
王卿筠气急之下,连礼数都忘了,直接叫出了旧日的称呼。
“夫人,崔大人如今暂代青龙卫副统领一职,应当不会这么不小心。”鸳鸯顶着王卿筠的怒火,弱弱地辩解了一句。
王卿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恨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似这种要命的事,也能心存侥幸吗?”
王卿筠说着,恨得手指头在鸳鸯的额头上用力戳了戳,将鸳鸯的脑袋都戳红了。
她怒斥道:“你是眠眠的心腹,她最信任的就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稳重的,怎么现在连你都这么浮躁了。”
“侯夫人恕罪,此事是奴婢想左了。”鸳鸯虽然现在顶着四品女官的身份,可是出于对王卿筠的尊敬,仍是想也不想地跪地请罪。
“起来吧。”王卿筠的语气转为温和。
鸳鸯如今已经不是侯府的下人了,王卿筠若是真的将人给罚了,难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谢侯夫人。只是……奴婢担忧皇后娘娘会一意孤行,奴婢就算相劝,也劝不住娘娘。”
王卿筠沉声说道:“既然你劝不动皇后娘娘,那我便亲自去。”
闻言,鸳鸯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十分忧虑地说道:“可是陛下有旨,凤仪宫被封禁,侯夫人您根本进不去。”
王卿筠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地道:“既然娘娘有旨,让我们连夜离开行宫,但总要找陛下辞行,才不算失了礼数。”
鸳鸯神情一舒,一脸的佩服之情:“奴婢愚钝,还是侯夫人有办法。”
“这件事,我不好出面。聿修如今是世子,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王卿筠身为外命妇,不好在夜间见陛下,一旦传出去,瓜田李下,可就说不清楚了。她顷刻间便有了定计。比起自己,长子是更好的人选。
……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海清河晏”的蜡烛还亮着。
魏昭面前摆了一副棋盘,黑子纵横其上,杀气腾腾,白子毫无招架之力,空出来一大片地盘。
孔四全被魏昭迁怒,领了二十板子,无法再到御前当差。
冯会今日又不当值,接替孔四全的人是一个叫做常林海的太监。
他相貌出众,为人低调内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接替了孔四全的位置,可以说惊掉了许多宫人的下巴。
只是,孔四全虽然是个静默的性子,当起差来,他的细心、妥帖、沉着和果断却让人不敢小觑。
“陛下,靖平侯世子求见。”常林海走进书房内,整个人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
“谢彧?”魏昭拈着棋子的手指停顿在了半空中,他沉思了一会儿,淡淡道:“宣”。
“臣谢彧,参见陛下。”书房里走进一个风姿韶秀的少年,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满京城之中再也找不出可以与之比肩的。
魏昭虽然心烦意乱,看着这般芝兰玉树的少年仍是眼前一亮,特别是,谢彧生着一双谢家人独有的桃花眼。
“你那幼妹每次见了朕,一直以来都是叫朕‘姑父’,你这一声‘陛下’,倒是和朕生分了。”
魏昭的语气十分温和,不像是对待臣子的威严和淡漠,而是像对待后辈子侄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谢彧闻言,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姑父,侄儿深夜前来,是代家母向姑父辞行的。”
“辞行?”魏昭将手里的棋子扔到了棋笥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彧,语气沉沉地说道:“是你姑母的主意?”
其中的隐情被陛下一语道破,谢彧的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慌乱,然而,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回禀姑父,家母听说姑母触怒了您,无颜再留在宫中。因此,家母才会让侄儿待她向姑父辞行。”谢彧面色沉着地说道。
“你父亲是国之栋梁,京城内暂时又不太平,朕岂能让他的家眷立于危墙之下。你回去转告靖平侯夫人,让她安心在行宫里住着。”魏昭沉声道。
虽然陛下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谢彧仍是听出了几分不悦。
他躬身谢恩,等到陛下叫了“起”,方才说道:“姑父,侄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昭的墨眸里面闪过一丝异色,他一脸温和地说道:“一家人,想说什么就说,切勿学那妇人之态。”
“是,姑父。”
谢彧拱手一礼,他声音清越,不疾不徐地说道:“侄儿只比姑母小几岁,和姑母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父亲一再叮嘱侄儿,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姑母。因为姑母吃的苦太多了。”
魏昭抬手止住谢彧的话:“不必再说了,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不仅是夫君的身份,还是一国之君。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些。”
谢彧自然懂。陛下有自己的考量,而姑母,是陛下权衡之后,暂时舍弃的那一方。或许陛下日后会对姑母做出补偿。可是姑母更看重的,是陛下眼下的选择。
如今看是一时的委屈,焉知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委屈。
在谢彧的认知里,如自己的父母这般,才能够叫做夫妻。而不是充满博弈和取舍,忍让和妥协。
“姑父,侄儿曾听父亲提起,姑母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后来那只兔子死了,姑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就连眼泪都不曾掉过一滴。可是姑母自那之后,不仅再也没有养过兔子,便是连猫狗也不肯再养了。”
谢彧缓缓说道。
政事上面,自己一个半大少年没有插言的资格,否则还有可能落下“妄议”之罪,但自己可以“以情动之”。这便是谢彧急智之下想到的对策。
“哦?此事朕倒不曾听说过。”随着谢彧的转述,魏昭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的形象。
“回禀姑父,听父亲说,姑母那个时候只有五岁。祖父怕此事传出去,会影响到姑母的名声。毕竟,女子太过刚烈,不符合贤妇的标准。祖父便将当时伺候姑母的侍女全部调到了庄子上,只留下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因此,此事只有谢家的几个人知道。”
谢彧见自己说的话引起了陛下的兴趣,顿时松了口气。
这说明,陛下已经后悔了自己的决定,才会给自己和谢家一个台阶。等着谢家劝到姑母回心转意为止。
“你祖父一片爱女之心,令人动容。”对于谢彧话语里提到的人,魏昭的内心生出了一丝怅惘。
这辈子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表兄。
“皇后也许还在生朕的气,聿修,回去转告靖平侯夫人,让她去劝劝皇后,就算和朕赌气,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魏昭终于松了口。
靖平侯夫人一直都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妇人,有她斡旋,眠眠便不会总是去钻牛角尖了。
还是要将她和福庆隔开为好。这两个丫头凑在一起,不仅没有母女的样子,还越来越不像话。
“是,姑父。侄儿会将姑父的话转告给母亲的。”
谢彧躬身一礼,神情恭谦地说道:“姑父日理万机,侄儿便不打扰姑父休息了,侄儿告退。”
魏昭颔了颔首,吩咐常林海亲自将人送出去。
望着书房内的烛火,魏昭的目光染上了一抹怅然。
他和太子,终归要走到那一步。
皇权果然可怕,父不父子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