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者吐息,冲破迷茫剑气的无形杀意
(一)
这样的命令并没有太多的悬念,应该说蒂云只是在等待他亲口说出来而已。
不过在听到他的话时,蒂云还是觉得有些忐忑,因为话一脱口,便意味着自己要准备执行这项没有权利忤逆的任务。
他不能说出拒绝的回复或是做出什么不情愿的动作,对方可是海贼,一个足以造成动乱的公众人物。
波谷家族的那位老人目中充满了惶恐,无法停止的颤动映照出他心里的胆怯。
看着他的样子,蒂云真是觉得好笑,昔日不可一世的高傲形象已经荡然无存,被丑陋和狼狈所取代。
说实话,杀了这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蒂云也十分乐意这样去做,甚至曾经心里设计过无数次这种画面,但是现在的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无论是谁,都曾经在脑海中幻想着某个自己认为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当真正发生的时候,却未必如想象中的美好。
渐渐地,他听见了一些声音,由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呐喊,奴隶们的雀跃,也有海贼们的议论,这些无疑是刺耳的。
他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古刀,有些沉重,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兵器吧。
“很好,去吧杀了那个老家伙。”
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透着几分的狡黠。
蒂云没有回应,只是将脚步慢慢的朝那里移动。
他的额头上有了些许的汗珠,这也是他没有回答的原因。
虽然自己曾憧憬着这一幕,将那些自己厌恶至极的家伙亲手斩杀,但是现在,却只有心中的恐惧。
是的,恐惧。
他手中紧握着的并不是玩具,而是切切实实的一条人命。
迄今为止,自己一直扮演着受害人的角色,如果松开了这手掌心的东西,背负着它的自己会迅速沦为一名嫌犯,以凶手的身份遭到处决或备案通缉,即便自真的可以侥幸离开这里,也终究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想要的只是自由,哪怕只是那么一瞬间也好,让自己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为它而欣悦、而满足。
蒂云小心翼翼的抑制着自己的步伐,让自己可以行走的缓慢一些。
“喂!你还在磨蹭着什么?快杀了他!”
在一群奴隶中传出这样的声音,当然还有响应于此的其它音色。
船长露出不经心的表情,像是在看一群疯人院傻子的无聊演出,更多的是在看笑话。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简单而不那么精彩的助兴罢了,甚至像游戏一样。
怎么办?
他真的开始畏惧了,两只脚像缚上了巨大的铜球,扬起刘海的风像铁链和地面的摩擦声一样难听的难以忍受,这时,仿佛自己的手也犹如千斤的顶坠一样动弹不得。
掌控时间的那位神灵一定在刻意刁难他,因为这短短的数秒好像经历了几世的轮回。
他停住了脚步。
尽管自己不情愿,他还是这样去做了。
他必须这样去做。
因为那位贵族的老者就在面前,已经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
他的选择只有一个,抬起自己执刀的手,然后落下。
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困难动作,只要一瞬间就可以结束。
但是现在的蒂云确实没有办法这样去做,他的手正颤抖着,好像脱离了头脑的支配一样。
只需片刻,他就可以断送这位自己恨之入骨的波谷家族人的性命,可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从未有过的压抑,使他的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心跳也可能加快了一些,面部的汗珠慢慢开始多了起来,已经顺着两颊流下了,五感的作用让他感觉到了脸上的微痒感。
“怎么了?快点动手吧。”
船长捕捉到了他的神色以及这份迟疑的心思,故意催促道。
……
“蒂云,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
“你这家伙!快杀了那个混蛋!”
……
奴隶们有些不耐烦了,对他们来说,葬送他是期盼已久的,这次意外在他们看来是一次机会,可以见证这一刻发生的机会。
蒂云也何尝不是如此?
作为奴隶中的一员自然也对波谷有着食肉寝皮之恨,惜不能斩其首,断其臂,现在当自己真的面临这种情况下时,才体会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观看演出的人总是会觉得台上表演者的动作和神情是糟糕的,简直没有任何技术性和难度性,这就是观众永远也体会不到演员的难处吧。
不过他还是隐藏了这种想法,有些勉为其难地逞强说:“当然了。”
“我当然……会杀了他的。”
蒂云这样说着,可是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话语中的不确定性,他的身体像脱离了控制一样,仿佛自己就是一只断了线的傀儡人偶,肢体都木然的僵在那里。
时间还在无情的流逝着,一分一秒间,周遭的催促声愈来愈大,风也变得大了,凛冽的刺入骨髓,让人感到不间隙的剧痛,连行动也像受到了无形的支配。
“那个……”
跪在地上的老者发言了,语气比刚刚更恳切的说:“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显得十分脆弱无力,因为谁都知道这句话的作用是多么微不足道,正如他得以活下来的微乎其微的几率一样。
“波谷一族和海军的关系你是很清楚的吧。”
他换了一种方式,提到了世界政府下的海军。
“杀了我的话,不管是你,还是那些海贼们,懂我的意思吗?”
“哈雷曼中尉,甚至是茨凯特中佐都会有反应……”
“留下我这条命,你在海军面前会得到赏识的。”
他看到了蒂云的目光稍稍在他的面上有些滞留,猜到了他是有所犹豫和顾虑的。
谁会在通缉犯和海军中选择前者?他坚信利益诱惑是可以打动所有人的,以他这条性命担保着。
“别傻了!他只是暂且这么说而已,想想你今天之前被他们当成了什么?”
从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声音,蒂云不知道那是谁,因为同时还伴随着很多嘈杂,他只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
这句话触动的不仅是蒂云,还有波谷一族的所有人,那些蜷缩着的妇孺们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有一部分则偷偷的看着那位跪在蒂云面前的老人。
“如果杀了我,海军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你们也没有什么活路可以走,都会……”
“烦死了,你这家伙!”老人的话还未说完,蒂云执刀的手已经快速扬起,应和着他突然发出的咆哮。
那位老人再也没有机会说完他接下来的话,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吧,死亡之神会降临的如此悄无声息。
他的眼睛还保留着数秒前的的表情,透过扩展的瞳孔可以看出他的不甘,这大概是他的最后想法吧。
但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做些什么以及说些什么了,永远没有。
绯红色的液体沾染在蒂云的衣襟,形成了喷溅状的痕迹,未凝固的部分在刀锋处淌过,顺着刀尖缓缓滴下……
“很不错的动作,你成功了小鬼。”船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杀了他?”
蒂云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几乎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自语道。
那句话像坠入了冰窟一般的冷彻,比起之前刻意做出的平静,更增添了几分漠然,或者说是迷茫。
是的,迷茫。
应该说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话来说更为确切,如同他面临的不是既定的事实,而是一件没有被确定的事情一样,也许还夹带着几分无情的自嘲。
是质问自己,又害怕得到回答的口气,虽然他十分清楚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在那一瞬间支配自己的似乎不是意志,而是在某个底线后的条件反射,每个人在自己的愤怒节点被突破后,都会做出一些相比于平时失去理智的无脑行为,像一个空有躯壳的肉体工具,我敢肯定那一瞬间的思想一定是低于平时很多的,不然也不会总在时候因自己欠考虑而懊悔了。
“果然你还是想这样做,在愤怒时就会做出自己本能的反应。”
“不是的!我只是……”
“我……只是……”
蒂云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像是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并低下了头,带着血污的刀从慢慢放松的手中脱落,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
“杀了这种人,不是很好吗?”
船长半蹲下拾起自己的刀,缓缓的收回鞘内另一只手搭在蒂云的肩上,他感到了一丝的压迫。
“看,有很多人赞赏你的行动呢。”
他的目光极快的扫视了一遍正在欢呼的人群,像获得了很高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一样笑着说,鬓角的胡须随着翘起的面部线条而动。
“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蒂云的目光仍然有些呆滞,不移的看着前方某处,像是丧失了清明,稍有些迟疑,他还是尽力调整自己的语气。
“在大海上航行着,背负起无数的性命的海贼,会觉得安稳吗?”
“嗯?”
他的问题显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应该说是始料未及,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竟然会如此平和的和他说这样的话,蒂云当然不会是平和的,只是尽可能的抑制情绪,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那目睹了多次惨景的双眼已经使他不至于做出丧失理智的咆哮这种事情。
在收容所其他奴隶眼中,杀了这样的一个人是很值得兴奋到惊呼甚至庆祝的,可是蒂云并不想伤害谁,他只是想在不影响任何人都情况下轻松离开。
他渴望的不过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一种不受任何束缚和压迫的自由。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船长稍稍炖的深了一些,压在肩头的手滑到了后背,浓密的眉毛中间挤压出了几道褶皱纹。
“听着小鬼,我们追求的财宝,在这个过程中,杀人的在所难免的,为了自己所渴望的东西而堵上自己性命,没有愧疚与否这种无聊的问题,只要自己觉得有意义就好。”
“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我杀了自己自认为一直想杀死的人,却反而有很深厚的罪恶感呢?”
船长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回答,这不过是自己在劫掠过程中的余兴节目罢了,眼看着受到压迫的人爆发愤怒酿成苦果,不管他有什么样的情绪也好,愧疚也好,或是正面的情绪也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单纯的过程,说实话,蒂云的问题是意料之外的,不过他那份畏惧已经使得船长忽然燃起的兴趣熄灭了。
只是一个比同龄人思想或许稍稍成熟一些的少年,仅此而已。
(二)
风,凛凛。
整个收容所内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氛围,这是一种片刻狂欢后进入的死寂。
所有人都莫名的陷入了沉默之中,奴隶们亦然。
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安静,也许是出于对这些海贼们的恐惧,也许是出于蒂云斩杀波谷族人的未知感觉,总之没有任何人发出不自然的声音,连呼吸也似乎同步了,也没有谁试图打破僵局。
蒂云的双眼布满血丝,深邃的眸子中透着木讷,身体被固定似得无法动态,只有褴褛的破布长衫,在微微吹来的风中拂动着。
“好了,差不多可以了。”
船长开口道,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对于眼前这群蝼蚁一般的人,他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想法。
“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要留下。”
……
……
得到船长命令的海贼们顿时失去了前一秒的状态,像一群挣断铁锁的野兽看见猎物一样,从静的可怕的死寂中撕裂这份黯泊的沉郁,使空气中散发出血腥的战意,银耀的刀面上映照出幽冷的寒光,在无数喧嚣和嘶吼声中变得更令人感到窒息。
难以相信,这仅仅是在霎时发生的,没有什么事先的征兆,只是在船长话音初落的瞬息便立刻涌现出骇人杀气,令奴隶们和波谷一族不知所措,面对这突兀的困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惨白无力。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阿幸微弱的颤音传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应,即埋进了周遭的嘈杂中,他总是梦想着平淡而充实的生活,渴望一个没有争执和非正常死亡的不可能世界,混乱让他觉得空前的绝望和煎熬,他一直对这种环境感到束手无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悲泣的哀鸣和憎恨的怒吼,以及转化为强烈战意的冷血,对践踏生命的淡漠和扭曲的兴奋(或许我应该这么形容,多数海贼们在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时总是会体现出残忍的表情,在亲手斩杀之后心中升起一丝快感)。
奴隶们确实也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在这些掠夺无数城镇的侵略者面前,他们就和传说中所描述的黄泉涧的恶魔一样凶悍无情,在眼贼眼里,这只是自己手中又增加了一条性命罢了,除此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它的成就感和优越感在里面。
蒂云还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侥幸的是并没有人对他的首级有所觊觎,赤色的瞳眸中映出目不忍视的场景————企图反抗的奴隶们被锐利的刀剑刺穿身体,被钝重的锤杵击碎头骨,被飞速的子弹射杀毙命,一声声短暂而惨绝人寰的孱弱在耳边回荡,血液的腥晕煊食着嗅觉,让他感到阵阵的作呕。
“为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吗?”
他的自问在熙熙攘攘的人潮显得无力,没有人听到他这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响应他的只有从裂开的伤口中溅出的暗红色鲜血和在此前零点几秒的无力惊呼。
从旁观者到受害者,只是那么一句话的事情,就像是地狱使者的宣告,只是那么冷冰冰的从嘴里冒出几个字,便可以演变成一场史诗级的杀戮。
这不是游戏,也并非是舞台剧中的丑角,而是现实,血淋淋的事实,用人的残体和呜咽谱写出来的现实。
这就是海贼口中的牺牲,为了得到自己追求事物而做出的必要牺牲,背负着无数的罪名也毫不在意,这就是海贼吗?
“别说傻话了……”
蒂云缓慢的开口道,带着颤悠的声音。
“为了追求这种自私自利的理由,就随意的……”
“践踏别人最宝贵的生命,还将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冠上梦想这种美丽的借口,像个刽子手一样的残忍,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嗯?你在说什么啊!小鬼。”
船长回过头看着他,只见蒂云的双眼像发酸的浆果一样,凌乱的紫发在风中像失去麻绳的杂草,两颊的污垢显示出狼狈,他吁吁的喘着粗气,手像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样搭在大衣两边。
“为了我们的信仰,”他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过程,习惯了就不会那么在意这种无聊的东西了。”
船长的声音比刚刚要提升了很多,或者说是面露凶态的看着蒂云,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刚刚那种雅致,他的手正缓缓地从鞘中抽出朴刀,很娴熟的动作…
他已经没有把蒂云当做一个配合自己演出的角色了,而是作为一个目标去对待,一个在自己刀下丧命的死者。
……
“信仰?别说这种话了,太虚伪了不是吗?”
他没有理会船长的动作,他的脸上露出特别痛苦的表情,像是精神被摧残致临崩溃的样子。
“已经够了……”
“把人的性命当做取乐的工具,尽兴后就予以斩杀,还一副无辜无奈的表情,把自己描述成一个伟大是承担者……”
“这……就是,海——贼——吗?”
蒂云的咆哮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与质问,紧缩的瞳孔已透出明显的敌意,微凝的眉宇之间流露出杀气,并不断像四周的空气中蔓延。
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减缓了流速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很慢,像是刻意延迟了下一秒的到来。
船长的眼神迎上蒂云目中迸射而出的硕大杀气,只是那么短短的片刻,便发觉身体有些发麻,之后是突如其来的无力,头部昏沉的像注射了麻醉类药物,事实上并没有仅仅在一个很容易完成的对视。
他的眼神中闪动着惊异和惘然,很清楚的听到和感觉到四周的身影一个一个的倒下,他的身体也有些许的不适,一股气流迎面掠过,将空气变得稀薄,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听使唤的汗珠流到了下颚。
“这……这是什么?”
他颇有些费力地说,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压迫,一种足以使他这个身经百战的海贼船长感到恐慌的压迫。
在那个瞬间,收容所的人像受到了操控一样,仅仅在那不足一秒的空隙间失去意识,陆陆续续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啊……啊,啊……”
蒂云缺氧似喘着气,双目增添了几分呆滞。
他自己也不清楚那种强大的杀气究竟是什么,若说战斗能力而言,他今天是第一次握起真正的兵器,何况是对眼前这个连海军也头疼的海贼船长。
那个瞬间的确自己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用呐喊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可是为什么周围人会在自己的声音停止后而纷纷陷入昏迷,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船长也是,他比蒂云更急切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背上已经有了些汗液,不过他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战栗用船长威严地口气说道:“小鬼,看来这一次你并不应该死既然这样,就让你离开吧,现在给我快滚。”
“我……我,我知道了!”蒂云的还有些恍惚的盯着某个地方,用不知所措的口吻应答道。
他的腿已经有些麻木,不过还是像着不远的大门走去,这是他一直所期望的。
不管什么旁骛的念头,至少他得到了可以告别收容所的地方。
艰难的移动着自己的步伐,眼睛还是呆滞的望着某个方向,失去了清明的双眸中闪烁着灵异。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种地方了……”
“太……好了”
……
……
走了很多的路,多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现在到底离那个地方有多远了。
蒂云耳边的声音渐渐的消失,熟悉的场景在倒退着,他没有任何目的,去哪里?
只是,他不想停止自己的脚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萧瑟的风涌动着凄凉的暗流,从他的身边掠过。
蒂云想要多走一段,离那个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越远越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蒂云只是感觉到了身体的疲劳和极限的到来,这种感觉让他的身体一软,眼前一片黑暗。
他最终是倒下了……
骇人的月亮散发出残血的光芒,笼罩着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似乎在为他哭泣。
可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和蒂云开这种玩笑呢。
……
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乌黑的长发从两边垂下,看衣装似乎并不海军或征服机构的人。
他的腰上,悬挂着一把紫鞘的武士刀。
“原来如此,从那个方向来的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