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空如也
舅甥二人说了片刻,高彭贵话锋一转,再次提到了欠债和购粮。
“云卿啊,你爹的银子还顶得住吗?”
“舅舅放心,只要刘岩镜能安分三五月,借兰陵的银两定能及时还上。”
“嗯,你父亲也多次来信说,家中财源不断,但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银两。另外,你要收的粮恐怕有些为难,前几日你父亲让人捎信过来,又要买糯米,听说这个注意是你出的?”
“正是。细节舅舅在信中应是知道了,江淮节度使汪晨贵让蔡生廉在秀州运粮,当时我便估计到金陵恐怕也得到消息,收紧粮市,但转念一想,官府短时内还不至于购买糯米,故而可改买糯米。不知舅舅现在买了多少稻米与糯米。”
“稻米、糯米均不多,稻米才三万五千石,糯米八千多石,若非衙门来人,以金陵的粮产和你我两家财力,买上几十万石粮食不在话下。
可惜你我两家均非地主,手中的粮田甚少。而且你舅舅多以种茶为主,好田都种上了茶,而你爹为了还债,都把田给卖了,这下倒好,粮食还要去买,想来着实有些混账。”
高彭贵此话沈云卿深表认同,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发自内心感到,中国人的土地情节是根深蒂固的。
农耕时代生产力低下,人的本能需求是温饱,所以土地很重要。高氏以茶叶为生,绝好的肥沃良田都改种了茶,粮田很少。
沈家以金融为生,此前手中倒是有些田产,但也让佃户种,种多种少都无所谓,因为粮食的利润还不及金融收益的零头。
但现在,灾荒眼看要到,突然发现有钱买不到糊口温饱的粮食,那赚钱还有什么意义。
赚钱本是为了消费,现在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再多钱的都是废纸。
沈云卿与高彭贵说话之际,周晟、周雪琳一行人等在江淮客栈见到了工部侍郎张祥,闻讯周晟突然而至,张祥很是吃惊。
“数日前突闻秀州起了变故,殿下踪迹不明,臣当时便怀疑殿下恐遭不测,已遣人火速去了秀州追查,如今殿下安然无恙,臣就放心了。”
“唉……一言难尽呐。”
周晟一息长叹很是萧索,张祥心有猜测,他说:
“殿下,莫非秀州变故真与殿下有关。”
“张大人可知那吕明武何等胆大包天?”
“殿下何意?难道吕明武已将财宝偷运出秀州。”
“非也,此前得张大人消息,吕明武将财宝藏在大坝附近,但千算万算没想到,此贼竟将财宝光天化日之下,藏在坝上乱石间,若非有人指点,怕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啊。”
“嘶……光天化日之下藏在乱石间?这怎可能!”
张祥半信半疑,愣是如何也不明白怎么做到,这时全衡掏出一把黑色银锞递给张祥说:
“张大人,这便是坝上捡到的银子,与那坝上其他碎石一般颜色,不知者即便捡到,还以为是铅,实则是银子。”
张祥见之匪夷所思,接过银两细看,除了手感略沉,与铅相当,外观上几乎难以区分。
下刻他说:
“果真是胆大包天,如此一笔巨款,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于野,简直匪夷所思。”
这时周晟又说:
“据我所知,这并非全部财宝,仅是遗落的散碎银两。其他宝藏应该就在坝上附近,尚未发现。而且此坝修的极为荒僻,平日几乎无人往来,里哪里能被发现。”
周晟详尽道出秀州种种遭遇,张祥闻讯后深感震惊。起初让周晟、周雪琳前往秀州,张祥是想着秀州热闹富庶,局势并不复杂,要安全得多。
其次是工部尚书林毅贤的关照,要让周晟捞取些功劳,日后好有资本。
现在马桶盖是给揭开了,粪全都看见了,但臭气同样熏天,想白捞一个资本,焉能如此便宜。
周晟、张祥说了足有两刻,天色渐暗之际,周晟话锋一转说:
“张大人,金陵和江南道的情况详查的如何?”
“回殿下,恐怕一旦掀开,影响只怕不逊于七王之乱呐。”
“怎么,难道还有比盐铁更耸人听闻的腐败!”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河南道三百五十余石的官粮早已没了踪迹,整个官仓空空如也,只怕陛下获悉消息,恐将雷霆震怒。”
“什么啊!”周晟闻讯失色,纵然先前有所猜测,但听到三百五十万石粮一粒不剩,仍感震愕,他忙问道:“粮呢!”
“据查,至少有一百七十万石粮,经由江南道去往了两湖,再由两湖转入了巴蜀,也就是反王周照宁处。”
“国贼,国贼!”
周晟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时全衡忙问道:
“张大人,你在江南查案,怎查到了河南道。”
“过去三年间,江南的槽船频繁往来江南与河南道间,本官怀疑期间偷运盐铁交易。
但细查之下发现,江南开往河南的槽船远远多以往数倍,倘若是把江南的稻米运往北方,根本无需这么多,而且是一年十二个月都在运河往来,数量之多甚巨。”
由于北方的气候变化,北方的雨水整体比三百年前呈减少趋势,对江南稻米的需求也日益增多。
隋朝修京杭大运河的目的,说是隋炀帝如何暴政,如何如何骄奢淫逸,实则修大运河有迫切的战略需求。
中国自古重心在北,即便是江南,也是在南宋时期进入繁荣高峰,因此北方人口远多于南方。
但因地球气候变化,尤其是小冰期的周期性波动,北方四百毫米降水先从蒙古高原以北,向南移动,致使关中、甘陕、河北等地雨水逐渐年少,造成北方农业产出锐减,但人口还在增加,造成对南方稻米需求增加。
由于陆路运输的弊端,在农耕时代,漕运是唯一快速且大量运输的有效手段,挖掘运河是必然举措。
隋朝将国都由关中的长安迁往洛阳,更多考虑的是人口的吃饭问题,也包括此后的唐王朝,帝都在长安和洛阳间反复迁徙,也是吃饭问题。
岐帝国现如今定都京畿道,位于关中、河南、河北三地之间,同样因为气候原因,北方中原的降水尚可,农业减产尚未见端倪,对南方稻米的需求缺口不大。
但远征西域和北方塞外忽喇族威胁,加重了朝廷在北方的农业征税,由此逐渐从江南调米北上。但是调运的粮远没有明清,甚至还不及唐宋时期多。
张祥意在查漕运和船帮,顺藤莫管寻找蛛丝马迹,结果查到了河南道偷运倒卖储粮的事实。
“臣建议,应即刻报知圣后,收紧江南粮市,以备不测之需。据臣最近获悉,自汪晨贵江南购粮后,各地粮商加紧了稻米囤积,价格大幅上扬,长此以往,朝廷若有大灾,恐怕难以应付。”
“此事张大人自行决断,无需向孤禀报。但还有一事不明,张大人能否释疑?”
“殿下请说。”
“既然运往巴蜀,为何不在两湖、江南购米,非要舍近求远去河南买米,岂非怪事。”
“殿下问的极是,但殿下有所不知,河南南下的稻米都存入了江南的官仓,江南官仓的稻米运去了巴蜀。而两湖等地受到七王之乱影响,元气尚未恢复,故而粮市稻米无多。”
全衡闻讯不解,忙问道:
“为何要多此一举,将河南的米运入江南,再从江南官仓调米。”
“因为江南稻米便宜,河南米贵而麦多。”
“可那也不对呀,既然河南米贵,又为何要填入江南,中间的利差谁赔?”
“是盐铁余款。”
全衡闻讯恍然大悟,即刻想到吕明武的财宝。
“张大人是说,用吕明武在江南的财宝抵偿其中的利差!”
“正是,但仍需要经由江南钱庄票号代为垫付周转,然后再用这笔宝藏填给钱庄。钱庄则用的是铜钱买官粮,最后却能得到白银和黄金,因此其中有巨大好处。”
河南稻米平均亩产不及江南,因此米贵,同时一年只种一季稻米然后种麦。
而北方大量种麦可以用耧车,一种自动播种的农具,一头牛日更百亩没有问题,因此北方种麦是广种薄收。
北方平常年份的水稻的农业产出率,仅有南方百分之六十至七十,碰上天灾人祸,连一半都没有。
因此北方的稻米,不考虑当下的运费、人力成本和损耗,要比江南的贵。
江南的稻米运往北方,折算运费、人力和支付给船帮的钱,价格在北方还能接受。尤其是北方人口多,手工业生产力高,市场大,消费水准略高,总体还能承受。
但如果北粮南调,成本肯定比南粮北调高。因此从河南调粮去巴蜀,即便走漕运,成本将相当惊人。但如果将北方稻米,填入江南,再从江南调米去巴蜀,成本相对降低。
中间产生的费用和亏损,则由吕明武在江南的金银珠宝支付,但在此之前,仍然需要利益代理人垫资。而买粮用的是铜钱,最终结算的却是白银。
在铜钱不断增发贬值的当下,白银结算的远期收益是相当高的。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不可否认,巴蜀旱情急需这批粮食渡过难关,当权者的过失不应让老百姓承担后果,于情于理都应该送去,但于皇权政治,就是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