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挑事
朝廷的远洋官船一路返航一路靠港,为的就是将船上下等货物变现,以稀释沿海经济重镇的贵金属。
即便是进口的下等药材、香料、木材、珠宝玉石,在国内也是极为稀缺的商品,仍然只能用贵金属交易。
汤县出海时,周晟没上朝廷官船,或是此番暗查使命不许暴露身份,亦或是官船所属的背景敏感。
总而言之,周晟可以用正常渠道获取货物,但没有,因此他的货源显然来路不正。
其三,周晟应该不缺钱花,所谓在江南购买丝绸贩卖也是托词,因此不存在买香料换现钱的动机。
最后,周晟此来名为帮忙,实为江南盐铁案和吕明武的财宝,其一举一动不会没有企图,贩卖香料恐怕不单纯只是生意,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动机,只不过一时半会儿看不透其中端倪。
此时高彭贵见沈云卿犹犹豫豫,迟迟不作回应,心中不免捉急。
沈家可还借着他三千多两的白银,南洲百夷的药材、香料、木材如今都是炙手可热的紧俏商品,哪怕只是过个手,都能有几百上千的佣金,还都是白银,如此一笔生意怎能错过。
于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高彭贵忙不迭说:
“云卿啊,如今南洲百夷的香料、药材都是有市无价奇货可居,人家周公子既然相托,也是看中你爹的百通利票号,你不妨接下就是了。”
“舅舅,百通利从无涉及南洲百夷的生意,只怕是没有下家主顾做这生意。”
百通利票号主营业务是兑汇,放债、借款、抵押、收当都是次要业务,生意客户也都是小买卖人和外地的商人,突然间改做香料生意,既没有商业渠道,也没有消费市场自行消化。
时下香料的昂贵,注定了消费对象都是达官贵人,市场极为狭窄。哪像二十一世纪满街烧烤摊,胡椒、孜然随便撒,一碗胡辣汤搁现在能按黄金卖。
见沈云卿犹豫不决,周晟继续加筹码,他说:
“沈公子若是嫌利少,不妨就按票号的规矩出个价如何?”
“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其一,百通利从未做过香料买卖,并无下家。其二,购买香料者多为达官显贵,非寻常百姓索性享用,故而走货很慢。其三,香料交易只能白银,甚至黄金,不利货物交割。
外地的商贩前来江南,以铜钱兑换白银居多,现如今我票号白银稀少,倘若再兑出白银供外地客商购买,这生意恐难长久,将很快掏空我百通利号的白银,故而做不得。”
“可周某听说兰陵不还有一家银翔钱庄吗,据信银翔钱庄家资颇丰,客商大可去银翔兑银便是了。”
听到这里,沈云卿有些恼火,周晟这是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呢。
“周兄有所不知,那银翔票号虎视沈某票号已久,倘若我家出售香料,他刘岩镜必然眼红,届时停止兑银,前来兰陵的客商手中便无足银可用。”
“无妨无妨,家父托人够得的香料价钱甚是便宜,只要能赚得银两,贱卖也罢。”
沈云卿闻讯心脏不禁抽搐,这是存心要他沈家跟刘岩镜死磕呢。
“周兄,倘若价格低于市价,你可知是何结果。”
“周某清楚,届时银翔钱庄见有利可图,便会全部买走,然后转手倒卖。”
“周兄既知,为何还要做这赔本买卖。”
沈云卿再三追问,周晟却缄口不说:
“就是一笔生意,周某如何卖,沈公子照办便是,利钱分文不会少。”
此时高彭贵已是眼红,心头犹如猫抓狗刨一般难受。
“我说外甥啊,人家周公子一番美意,若是拒绝,可就折了人家的脸面,这可不是生意之道啊。”
“舅舅,常言道,隔行如隔山,票号生意与香料买卖八竿子打不着,哪能如此容易接手。”
“可眼下你父亲欠着兰陵衙门和刘岩镜几千两银子,送上门的生意你都不要,舅舅可替你着急呀。”
此言一出,周晟目光微变,他故作诧异说:
“原来贤弟还欠着衙门的钱银,怎不早说呢。”
沈云卿闻讯气的发鼓,你能不知道?
金陵刚一落脚,你还不立马打听的清楚。否则哪能送烫手山芋,你赔本让我去跟刘岩镜死磕,分明是想在兰陵掀起风浪,看看谁家穿着一条裤子。
他说:
“周兄,香料生意可不比寻常买卖,你可要想清楚了。”
“贤弟大可放心,只要按周某的价格卖,无论亏了还是赚了,利钱分文不会少。”
“那好,可有货样?”
“有,过两日便送来金陵给贤弟过目,不知贤弟可精通此道。”
“说不上精通,但还是认得一些。”
时下香料还是稀罕商品,但在一千多年后却是大众消费商品,即便是家常炒菜卤个荤腥,少则几种香料,多则二三十个,实在寻常不过。
与周晟说定买卖,高彭贵要留他府中小宴,被周晟婉言谢绝。待其离去,高彭贵不禁埋怨沈云卿道:
“平日里见你精明强干,今天人家送上门的生意,你却还要往外推,你到底怎想的。”
“舅舅啊,这香料可是朝廷的贡品,虽说在沿岸出货,可谁知道是不是正经来路,万一日后追查起来,岂不倒霉。”
“我观此人非同寻常,而且人家也说了,都是朝廷的下等香料,并非贡品。我看,你爹就是抱残守缺墨守成规,总死守着票号的生意,早晚要日薄西山。”
高彭贵的话无不道理,票号的生意渠道太窄,既没有上游生产链,也没有下游原料供应,在这个商品经济尚不完善的农耕社会,金融业的发展局限性太大,一旦丧失了贵金属的流动性,并进一步失去既有的市场地盘,将会很快被逐出整个行业。
沈家的现状,正是贵金属资金短缺造成的结果,沈云卿一直试图寻找机会,改变百通利的生意结构,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一直未能如愿。
周晟倒是现成送上门来,但沈云卿何尝不知道,这些权利中心的人与你往来,何尝不是为了利用你的关系。
周晟回到江淮客栈,将高家之行细说于工部侍郎张祥: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但我总觉沈云卿此人应该已经知道我等底细,虽然心照不宣,但看得出来,他十分提防我等。”
“这江南商人个个都是人精,沈云卿十四岁中得秀才,在兰陵一地颇有些人望,此人也精于商道,此番无荡山剿匪失利,正是因他被绑而起。”
“此人若是能为我等所用,日后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周晟对沈云卿颇为赞赏,但张祥却说:
“殿下,江南的商人盘根错节难辨善恶,户部、吏部现如今争的不可开交,我等行事还应慎重才是。”
“张大人放心,此事孤心中有数。香料之事准备可否妥当?”
“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臣的消息,便从秀州发往兰陵。”
“如此甚好,两日后,孤再去会沈云卿,孤倒要看看,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