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危机已现
宫城西侧,一座药香满溢的书院赫然而立,御赐的牌匾“精诚馆”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循着熟悉的门路而入,院内依旧古木参天,奇石叠立,药草飘香,书声朗朗。
忽然,一声惊喜的“秦师姐”打破了课堂的专注,众学徒争相涌出,围着秦伊欢喜说笑。
“秦师姐,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师姐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乐趣。”
秦伊笑道:“如今卫军临近,大家若是觉得无趣,不如报名入医,随大军到青州去玩玩?”
学徒中有人道:“师姐,我们资历尚浅,那里可不是我们随便去的。朝廷下令在学馆募医,但也只有几位师长有资格。哦,对了,大师兄也报了名呢。”
“师兄打算去青州?”
“是啊。刘太医身患消渴,不能再随军,大师兄师出刘太医,擅长金创,所以打算代师随军。”
“那我爹呢?”
“如今长公主病重,秦太医就不随军了,方才去了徐府。”
学徒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咆哮而来:“岂有此理!一个个跑出来作什么?老夫这还授着课呢!”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严太医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手中还卷着一册医书。
“都给我回去!谁要是不听话……”李太医也奔了过来,沉着脸亮出手里的银针,左右晃了晃。
众学徒一阵哆嗦,纷纷窜回课堂。秦伊正摇头好笑,忽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院外奔来。
“尹护卫?”
“秦姑娘?姑娘不是离京了吗?”尹风惊讶道。
“我前脚刚回。尹护卫这是?”
尹风神色焦急道:“我家公子心疾发作,秦太医可在馆里?”
“我爹去了徐府,你去徐府寻他吧。”
“来不及了,烦请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我?我不行。”
“怎么不行?当初公子在街头发病,还不是姑娘出手所救?姑娘就不要推辞了,救人要紧!”
秦伊不敢再耽搁,当即随尹风一同前往何府。然而,就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个落寞的身影站在那里,一身淡紫,宛如幽兰。
秦伊随尹风来到何府,见子钰面色苍白脉象紊乱,当即施针医治。待取下最后一支银针,子钰的脉象已平稳下来,面色也缓和过来。
尹风松了口气,笑着道:“姑娘这手法是愈发娴熟了,大有秦太医的模样,假以时日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秦伊却淡淡地道:“尹护卫谬赞。我医术尚浅,只可暂时缓解。何大公子这心疾沉疴凶险非常,还是请太医们来瞧瞧,方才安心。”
尹风一怔,印象中的秦伊从未如此客套生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子钰向他使了个眼色,尹风会意,默默地退了下去。
秦伊见尹风退下,便起身告辞,刚走了两步,却听子钰问道:“伊妹这时回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伊停下步子,背对着子钰回道:“心系家父,回来探望罢了。”
子钰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因心悸刚刚平复,有些气力不济,虚弱的语气道:“你与秦太医凡事务必小心,若有需要尽可告诉我,何府愿赴汤蹈火全力以赴。”
秦伊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身后传来子钰一声重重的叹息。
回馆的路上,秦伊坐在车里发呆,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冷漠了?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掀帘一看,只见一个乞丐正被人当街殴打,那乞丐蜷着身子,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烂衣下的皮肤处处瘀紫斑驳。
秦伊想起在食破天初见虎子的场景,顿生怜悯之心,慌忙下车拦住那打骂的摊主,付了钱买了几个包子,连着身上剩下的铜板一并给了那乞丐。那乞丐似乎是个哑巴,佝偻着背低着头连连磕头致谢。
秦伊心中想起哑伯来,眼眶瞬间湿润,对那乞丐道:“你身上有伤,可到精诚馆来找我,我为你治伤。我叫秦伊。”
那乞丐微微抬起头,圆溜的双眼从杂乱的头发间盯着秦伊的马车远去,眼中竟忽然迸出两道犀利的凶光!
此时的徐府中,长公主昏迷不醒,正是弥留之际。秦越和林谦和仔细地诊了脉,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慕王噗通一声跪在了榻前,哭着自责是自己让皇姐担忧劳神,才致折损了寿数。
徐铎则问道:“依二位之见,还有几日光景?”
秦越道:“最多两日。”
林谦和拱手道:“我等无能为力,实在是惭愧。”
徐铎回礼:“林太医不必自责,寿限天定,皆是命数。但有一事还要劳烦二位,家母虽在昏迷中,但因骨折未愈,高烧不退,时有躁动谵妄,若能让家母减轻哪怕一丝痛苦,徐某必定感激不尽!”
林谦和连忙回道:“大人放心,医者本分,必当尽心!”
徐铎再次拜谢,亲自将二人送出大门上了马车,而后一个人回到书房长吁短叹。
这时,慕王走了进来,见他颓丧的样子,安抚道:“若皇姐见到你这样,必会心痛,你需得好好的才能教她放心。”
徐铎道:“好好的?我如今已被革职,母亲若是知道了,如何能放心?这些年来,我一片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因为替凌王求个情,不仅让自己丢了官职,还连累我徐氏子弟升迁受阻,这究竟是何道理?”
慕王道:“你啊,糊涂!那凌王与逆臣勾结,你却偏偏念及亲情为他求情,岂不是自招嫌疑?小津平素就与凌王交好,他路遇贼匪,谭震又不惜暴露身份出手相救,你让旁人如何不多想?”
徐铎惊慌道:“难道,难道主上当真认为我徐府与凌王和谭震有勾结?”
慕王皱起眉头道:“什么禁卫军驻守徐府以防刺客,你以为主上真是为了保护你们?徐府几时需要禁卫军保护?主上对谋逆叛乱者向来深恶痛绝,绝不姑息。凌王私交逆党,早先不仅刺杀我,更是于九泉村行刺太子,其罪当诛,幸得萧妃以死相求才保得一命,被判流放西北。主上纵然疑你,但因顾虑皇姐,只是革了你的职,但如今眼看着皇姐就要撒手而去,只怕……”
“只怕下一个倾倒的是我徐府?”徐铎忧心忡忡地说道,“这,这可怎么好?我这是要被活活冤死啊!”
慕王继续道:“冤死的岂止是你,我与你同命相连啊!当初我被流放越州,身边得力之人处置的处置,逃走的逃走,这是众目所睹的。那于氏兄弟自逃走后,不知在外干着什么打家劫舍的营生勾当,竟撞上了小津他们。谭震与凌王因对我怀恨在心,便将此事栽到我身上,说是我授意指使。如今,我是有口难辩啊!”
徐铎安慰道:“舅舅放心,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与母亲是一母同胞的手足,视小津如亲孙儿一般,怎会对他下手?再说了,你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好好,你信我就好。”慕王拍了拍徐铎的肩膀,转而又叹了一声,“可是,主上却未信我啊,否则也不会让人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主上这是碍于皇姐,才对我忍而不发。你我舅甥今日还能站在一处说话,全托了你母亲我皇姐的庇护,一旦皇姐……哎,你我的性命怕是难保了。”
徐铎闻言,脸色大变,晃了一晃险些站不稳脚,“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主上竟一点儿也不顾念血脉之情吗?”
“血脉?皇姐与我才是一母同胞,主上却是先后所生,你我才是亲舅甥!”慕王整了整衣袖,神情决然,“主上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徐铎喃喃道:“那我呢?我徐府上下百十条人命,小津还少不经事,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慕王眯起眼睛,打量着徐铎的脸色,试探道:“既不甘心,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铎震惊地看了看慕王,又低头沉思了半晌,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定,深深俯身一拜:“愿以舅舅马首是瞻!”
秦越回到学馆时,秦伊前脚刚回。秦伊问起凌王之事,秦越道:“此事牵扯复杂,我们无能为力,你就不要多问了。凌王殿下自有主意,他毕竟是皇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兄长呢?”
秦越看了看秦伊,“他没事,你放心。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屋里待着,不要到处走动,也不用去学堂。”
听到谭震没事,秦伊这才放下心来,又与秦越说起那摩耶和那些与众不同的治病怪招。听得秦越是好奇心大起,一时父女二人聊得起兴。
这时,正是学馆下学,众徒各自归家。林谦和从徐府归来,转道来接霏茉。他方才想了一路,打算将夫人与一双儿女送出城去。宁都即将风云翻涌,慕王这艘船也不知是会乘风破浪,还是会破败倾覆。他已然身不由己,但却不能将全家的性命都搭进来。长女霏茉自幼聪慧,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便只能将全家托付给霏茉。他决定今日就与霏茉托底。
林谦和吩咐马车停在路边,眼睛盯着陆续走出学馆的学徒。忽听车夫低低唤了他一声,转过头循着车夫的指引看去,只见路边的密林里,一个身影正挂在学馆的围墙上,因密林遮掩,若不仔细瞧还真是难以发现。
林谦和示意车夫不要出声,从后面绕到另一侧,两人左右围截,将那贼从墙头拘了下来,这才发现竟是一个乞丐。
车夫怒道:“你这贼偷,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乞丐却不回话,大张着嘴巴,状似痴傻地笑着。
林谦和笑道:“我行医几十年,若连真疯假疯都分不清,还如何配做这太医令?”转头吩咐车夫:“将他绑了,送去府衙,自有人撬开他的嘴。”
车夫应声上前,将那乞丐的双臂向后一扭,疼得那乞丐“哎呦”了一声。乞丐当即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小的有一件机密相告,愿与大人做个交易!”
林谦和冷笑道:“怎么?不装疯卖傻了?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乞丐道:“大人堂堂太医令,却被秦越骑在脖子上欺负,连小的都看不下去。小的正巧知道一件关于秦氏父女的秘辛,大人若手握此把柄,便可握住他父女二人的命脉。”
林谦和眼睛一亮,“什么秘辛?”
乞丐嘿嘿笑道:“大人,既是秘辛,又岂能随意说出?”
林谦和沉默片刻,双眼一眯,冷哼一声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乞丐道:“小的所求不多,只要一千两银子。”
车夫一听,两眼瞪道:“嘿!你还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郎主千万不可信他,此人刁滑无赖,满嘴谎话,哪里知道什么秘密!”
林谦和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将那乞丐扭送府衙,转身拂袖就要走。乞丐连忙道:“大人,十二年前谭氏谋反被灭满门,谭七夫人携女外逃,在云山坠崖身亡。秦越的养女正是那时在云山之下所救,难道您就从未怀疑她的身份吗?”
林谦和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满脸惊讶之色,“你是说伊妹她是?”回答他的是乞丐满脸奸邪的笑意。
夜深时分,林谦和回到府里,见夫人已经睡下,便一个人来到书房,怔愣地呆坐在那里。这命运还真是弄人,如果早些遇见那个乞丐,便可早些知道秦氏父女的秘密,他便不会棋走险招被慕王抓住把柄,更不会被胁迫至此无法回头。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女儿霏茉推门而入。见林谦和疲惫凝重的神色,霏茉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林谦和叹了一声,“爹有话对你讲,你要仔细听着。咱们家要大难临头了,明日你就带着你娘和你弟弟离开宁都城。”
霏茉惊问道:“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曾偶然在书房看到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路障已除,只欠东风”。谁是路障?谁又是东风?那字迹并非出自她爹之手,究竟是谁所写?她爹究竟在参与谋划什么?不安与担忧深深地包围着霏茉。
林谦和懊丧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道:“有些事,爹还不能告诉你,也无法开口告诉你。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不该连累你,爹最后悔的是让你们跟着冒险。只盼你们能得平安,爹就放心了。”
“上一辈人的恩怨?可是与秦师叔有关?”
“你就不要猜了,听爹的话,明日一早以出城礼佛为由带你娘和你弟弟离开。”
“我们走了,那爹您怎么办?”
“不用管我。你记着,照顾好你娘和你弟弟就是对爹尽孝了。你们出城后先寻处隐蔽之所安顿下来,如果爹能躲过此劫,自然有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如果爹有什么不测的话,你要照顾好你娘和你弟弟。这里有一个锦囊,危急之时打开,或可保你们平安。”
霏茉满腹疑虑地接过那只墨蓝色的荷包,心中隐隐觉得,这看似寻常的荷包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可以保住林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