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敌国来使
几日前是长公主寿辰,大概是因为对慕王之事仍耿耿于怀,长公主拒绝了宁帝安排的群臣宴,只在徐府摆了一桌宴席,将几个小辈叫了过去作陪。子钰因那日身体不适未能出席,只让人将寿礼送了过去。
月色如水,夜风宜人,子钰站在亭下望着中天上的明月,低低地叹了一声。自那日何府一别,算来已有半个多月未见了,不见也好,见了反倒尴尬。
他不敢告诉秦伊何府之事,不敢想象她得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会如何看他?想起那些惊恐躲避的眼神,他感到一阵寒冷,他怕那样的眼神也会出现在秦伊的眼中。
又叹了一声,心悸突然袭来,整颗心像是要跳了出来,呼吸不得,天旋地转,全身力量尽失,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靠着柱壁缓了半晌,才慢慢平复过来。
子钰撑着柱壁缓缓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石案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取出一粒来,和着凉茶喝下,又看着手中的药瓶怔然出神。
那是他带着秦越父女去谢府出诊的第二日,秦越派人送来了这瓶药,虽然秦越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疾已到了末途。这,就是命,他的归宿。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尹风走进亭中问道:“公子怎么还不休息?”看样子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子钰叹了一声,回道:“再过几日,卫国使团就要入京了,这几日大父正在为此事烦忧。”
“这卫国究竟安的什么心思?莫不是被凌王打怕了,主动来和解?”
子钰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宁卫两国已有数年未曾遣使往来,之前卫国趁机来犯,被凌王抵挡回去,而后又挑拨蛮族叛乱未果。我想,他们此次遣使,并不是真正怕了,主动示好,而是意在打探虚实,以图知己知彼。”
“嗯,公子所言有理,那我们大宁该如何应对?”
子钰看向茫茫夜色,目光沉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于卫国使团的来访,宁帝和多数大宁朝臣虽有些怀疑,但也不免沾沾自喜。只因这是时隔多年来卫国首次主动来访,不管怎样,都说明卫国多少对大宁有些忌惮敬畏。
宁帝已提升孔哲彬为礼部尚书,全权处理迎宾事宜,又着徐铎做好宁都治安,下令朝臣与百姓奉公守法,友爱团结,共同营造国富民安的盛景。
孔哲彬不敢怠慢,按照卫国的风俗习惯采购物品,安排人员,并重新布置了迎宾馆。八月十六,太子带着孔哲彬和群臣,将卫国使团隆重风光地迎进了宁都城。
当晚的迎宾宴,就安排在迎宾馆的主堂中。宁帝端正地坐在堂上,满面喜色。众皇子及重臣坐在堂下右侧。卫国的使臣们坐于堂下左侧,为首的乃是皇二子祥王袁澈,此人身材清瘦,面容俊秀,看似有些弱不禁风,与他那叔叔大将军袁斐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
“这卫国尚武,皇室里个个都是高大威猛,怎么偏偏派来这么一位皇子?”
何老尚书看向身旁皱眉不解的徐铎,笑着道:“徐大人没听说吗?这位二殿下,虽是卫国皇室中最瘦弱的一位,但也是最善谋略的一位,其性情沉静,心思多变,府中门客甚多,因此素有‘二狸’之称。”
徐铎点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卫帝心也忒大,竟敢派一位毫不懂武的皇子来。”
何老尚书哼笑一声,眼睛盯着正与宁帝谈笑的袁澈,道:“善谋者可抵千军万马,这位皇子虽不懂武,只怕也是来者不善。你看他身边的几位使臣,或从容镇定,或眼神犀利,绝非平庸之辈。刀光剑影,并非只在武场,文人之战亦可无刀见血,杀人于无形。”
“何老的意思是说,这卫国不来武斗,改文斗了?”
“来者究竟何意,随后可见分晓。”
徐铎回味着何老尚书的话,立刻在心中盘算着袁澈究竟会出什么招数,只见那边袁澈与宁帝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早先父王身体欠安,调理数日方复,深知一国之君身体安康实乃百姓之福。听闻主上病重,离京时父王特地嘱咐我带上各种名贵药材,赠予主上聊表心意,但我见主上红光相映,气血充沛,与之前的听闻实在是大相径庭。父王若是得知,必定也会颇感欣慰。”
作为敌对立场,谈及帝王身疾的话题显然十分敏感,但从这位皇子口中说出,却是那样的亲切自然,颇似两个素来亲交的友国一样。
宁帝并未被其迷惑,如常笑道:“前些日子,身体是有些欠安,不过稍加调养,也就无碍了。多谢卫帝关心,也请祥王转达孤的问候。”这番回答,可谓是中规中矩,滴水不漏。
袁澈也笑着回道:“无碍就好,还望主上多多保重身体,也多谢主上对父王的关心。”
宁帝点头笑了笑,又对太子道:“太子,你与孔大人明日作何安排啊?”
太子道:“回父王,我们宁国皇宫的花园可谓是天下绝美,这几日天气晴好,正是游园的好时候,不知祥王殿下意下如何?”
袁澈一副十分顺从的笑容道:“甚好,甚好,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说着,举起酒杯,敬了太子一杯。
太子兴致勃勃,举杯回敬,大有得意之色。
而后,笙歌曼舞,杯盏相碰,笑语绕梁,直至午时方休。
翌日,太子带着袁澈等人在皇家花园游玩了一整日。晚间,又在东宫宴请众人,在京的皇子与贵公子们也都一起陪同。
席间,袁澈环视了一圈众人,莫不遗憾道:“哎,只可惜这次没能见到凌王殿下,听说皇叔就是伤在他的刀下,他还比我小了几岁,啧啧,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啊!”
太子闻言,脸色滞了一滞,随即笑道:“凌王现在雍州,此次并未召他回京。”
本以为这话题就此而过,谁知袁澈身边一人却冷哼一声道:“英雄?以三敌一,胜之不武!”
太子一听,心中大为不悦。这当面夸凌王,是抢了他太子的风头,可这当面损凌王,又事关大宁的颜面,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他身为一国太子,总不能亲自与个使臣辩驳,这差事自然是得让手下之人出马。于是,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己方的青年才俊们,却见大家都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似乎谁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以多敌少,确实胜之不武。所以,凌王殿下以几万人马击败十五万大军,不可不谓之天生的骁将!”
此话一出,大涨宁军之威,众人无不纷纷应和,拍手称赞。卫国使团反倒面面相觑起来,只除了袁澈一人笑容依旧。
“太子殿下,这位是?”
“哦,忘了为祥王殿下介绍,这位是我大宁第一公子,何子钰。”
袁澈眼睛一亮,面露惊喜道:“原来阁下就是何府大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子钰回礼道:“殿下客气了。”
“哎,是何大公子客气了。何大公子自幼聪慧,人称神童,得主上亲赐第一公子的雅称,此事天下皆知。公子是我卫国无数少年争相效仿的楷模,更是我卫国无数少女心中仰慕的郎君呢!对了,不知公子可曾娶亲?”
“不曾娶亲。”
“那可有婚配?”
“未有婚配。”
袁澈猛地一拍手,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舍妹青翎公主十分仰慕公子,公子若不嫌弃,我愿亲自前往何府向令尊令堂提亲,如何?”
闻言,太子等人不禁一怔。
子钰的眸色也骤然一暗。当年何府的那桩惨事震惊天下,以袁澈深沉的心思和深广的人脉,既然对他有所耳闻,那自然也当知道何府之事。可此时袁澈却是一副全然不知的神情,像是不经意间戳中了他心里最深的伤痛。
他明白袁澈这是故意而为,他甚至清楚地看见袁澈眼底那抹狡黠的光芒。大父提醒的没错,这位皇子,是一只狐狸。
子钰心里一番快速地思量着,表面上却云淡风轻道:“祥王殿下说笑了,公主金枝玉叶,子钰不敢高攀。”
袁澈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笑,笑中各有深意。
翌日,太子提议去凤山游玩,袁澈以身子乏累为由拒绝,让太子带着他们在城内四处逛逛即可。于是,众人换上常服,分坐几辆马车,俨然寻常的贵公子出游。
半路上,众人经过儒学馆,袁澈提议顺路进去瞧瞧,太子也没多想,便带着众人进了馆。
当时,周老先生正在堂上讲学,袁澈身边一位叫鲁方的人似乎对儒学颇有研究,与周老当堂“请教”了一番,最后不敌败下阵来。
太子很高兴,心想真是不自量力,周老可是名誉满京的帝师,一代儒学大家,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于是,当第二天袁澈谦虚地提出想去其他学馆瞧瞧时,太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史玄文三馆的比拼中,大宁的英才们却纷纷败下阵来。这令太子几乎颜面扫地,尽管袁澈仍是一副十分谦虚的样子。
就在文学馆败下阵来的这天傍晚,太子气闷地回到东宫,召来何长明商量对策。
何长明想起何老与子钰对袁澈此人的评价,便提醒道:“殿下,这祥王殿下显然是有备而来。此人表面和顺谦恭,实则善于心计,事先必已将四馆情况打探清楚,其出使目的意在了解我国人才培养现况,甚至还有皇室与重臣之间的辛秘。殿下切记不可被其迷惑,更不可与之深谈,以免被其抓住弱点,加以利用。”
太子的眉头拧到了一起,不耐烦道:“这我自然知道。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扳回一局?这几天,我这个太子的脸都快丢尽了,不扳回一局,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何长明想了想,道:“这,如今倒是还有医学馆,可是秦太医日前有事出了宁都……”
太子猛一拍案,站起身来,沉着脸道:“秦太医不在,不是还有林太医吗?难道我大宁的太医们也是酒囊饭袋?这一局,不胜也得胜!”
何长明见状,不敢多言,但秦越不在,他心里着实没什么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