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掌击

第9章 9掌击

端门下的朝房,首辅方从哲静静地坐在老地方,任由胸前补子上两只仙鹤互绕互飞,互争互斗,他闭目养神,身旁的茶几上已不见了那只三足鼎。

门口聚集着数十位蓝袍官员,正在围观吵嚷。人群之中,吵嚷的一方是兵科给事中杨涟,另一方是两个人,一个是刑部郎中胡士相,梃击案的主审,另一个身着三品武职补服,补子上是一只虎,此人叫郑国泰,是郑贵妃之兄。武职之滥,并非身着武职补服的都是军人,武职常常用于赏赐,或恩荫,恩荫就是老子死了后,儿子继任武职。

杨涟叫道:“张差业已招供有内官策应,何不言其姓名?张差既说来自街道大宅,何以不知其处?你这是党救!是谁叫你动刑的?打得七损八伤,一丝两气,这是杀人灭口!”

不待胡士相说话,郑国泰叫道:“杨兵科所谓党救何指,谁与谁是一党!”

杨涟看向郑国泰道:“刑部之戡未成,郑大人可从容少待,何故心虚胆战?如此,众人遂不能无疑于郑大人矣。”郑国泰闻言,红了面皮叫道:“我若与张差曾识一面,甘即寸断,灭门绝户!事无踪迹,言系鬼妖——”

胡士相接口道:“正要问杨大人,谁与谁为一党?”杨涟冷笑一声道:“胡大人,劳大人皆浙人,刘廷元又胡大人联姻。”胡士相闻言叫道:“朝中浙人多了,难道王士昌大人不是浙人?”杨涟笑道:“我说的浙人,乃是结党连谋之辈。”胡士相道:“敢问杨兵科,浙人结甚的党,又连甚的谋?”杨涟笑道:“结党连谋之迹,士相辈悉抹去之。”却是在说胡士相篡改口供。

被抓住了把柄,胡士相只叫了一声你,亦是涨红了面皮。郑国泰将笏板指向杨涟叫道:“杨兵科所谓有内应,有外援,内应何指,外援何谓?你休要奸言恶语,蔓延无已!”杨涟亦将笏板指向郑国泰叫道:“我未尝指你为主谋,乃是郑大人自捏自造,自辩自供,欲盖弥彰耶!”郑国泰叫道:“陆大受疏内直陈,身犯奸畹凶锋等语,奸畹何指!”

杨涟叫道:“畹戚数十家,为何数十家畹戚皆不言,唯有郑大人张皇自疑?”二人还欲吵嚷,有人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以学生见,那张差既为蓟州人,当移文蓟州查问。”

正在这时,城头太监叫道:“皇上有旨,三审查明具奏!皇上口谕:今日眩晕眼黑,心满胁胀,饮食少思,寝不成寐,诸臣都散了吧。”闻听万历又是不见群臣,场院中齐声叹息,众人懒洋洋地散去,有人道:“数次要瞻仰天表,做了十一年京官,不知皇上长啥样。”

慈庆宫,徽音门外,左为刻漏房,右为马神庙。马神庙南边不远是东华门,东华门只是紫禁城的东门,出了东华门便是皇城,而出了东安门才算出了皇城。徽音门左首的刻漏房后是文华殿,文华殿与武英殿并列为皇上的两个办公室。文华殿西侧又是一道宫墙,墙中圈着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那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门前一水如带,三座小桥拱对徽音门,一队仪仗停在桥边,徽音门里,一队宫人已进至院中,缓步于头前的正是郑贵妃。郑贵妃年整五十,看上去却象四十,她是大兴县人,大兴县在哪?皇极殿的御座处于北京的中轴线上,这条中轴线东边属于大兴县,西边则属于宛平县,所以郑贵妃是地道的北京人。明代的城市归县管,若是大城市,市区还由两个县分割管辖,比如苏州城的一半归吴县管,另一半则归长洲县管,这叫附廓县。

朱常洛立在慈庆门上,望着渐行渐近的郑贵妃不由略略端祥,只见对方一头冗赘的珠翠,鱼尾纹眼角,以及一双红肿的眼皮,朱常洛不由讶异,他来不及多想,紧走几步下了台阶,施礼道:“娘娘如何来了!”郑贵妃缓缓道:“东朝,哀家来与你闲白儿。”

朱常洛正欲开言,却听一个童声在身后响起:“按钮钮,按钮钮”,四岁的崇祯已从身后抓住了朱常洛的腰带,又挪至身前,伸出童稚的食指往朱常洛的带扣按去。九岁的天启挑着一盏兔子灯,由在殿外叫道:“五弟,休要裹乱!”另一只手却将一只皮鸭子捏得吱吱作响。

见崇祯的光头上顶着两根冲天辫,郑贵妃故作慈爱地弯下腰去,将崇祯抱起,端祥道:“倒也人中端正。”便抱着崇祯进了慈庆宫,九岁的天启挑着兔子灯正欲相随,却被娘亲王氏抱走了。朱常洛跟在郑贵妃身后,问道:“娘娘这眉眼——”郑贵妃叹道:“叫那些大喇叭嗓子气得,如今没人替咱说话,独自个儿伤心。”

郑贵妃抱着崇祯走到朱常洛的御座前坐下,吩咐朱常洛也坐下,她道:“将才我一路来,过了三道门,莫非我失了心,叫一个使拌料棍的小厮来打东朝?道理大明摆着,东朝,你心里仔细打寻打寻。将才我见你父皇看那些折子,叫这些言官气得,仰着脸,不住地长出气儿。将皇上气成这样,那些人还说言官结舌,莫敢谁何,究竟是谁给谁气受?”朱常洛闻言,抬头看了看郑贵妃红肿的眼皮,心中不由宽慰。他垂头道:“谁那么大胆,说是娘娘主使?”郑贵妃冷笑道:“还劝你父皇穆然深思,毅然独断,思什么,断什么?无非要废了哀家!”

朱常洛望向地面道:“那些言官,文墨议论之徒,上脸蹬鼻子,自祖宗朝便是如此,娘娘不必往心里去。”郑贵妃道:“却也粘缠人,说这事是我架弄出的,我干吃挂落,没处说理。东朝,脱不了这皇位是你的,难道福王能与你争?如今不是早几年,早几年哀家虽,虽在皇上面前替福王说了些好话,福王是我生的,卖瓜的不说瓜苦,就算是我的一点小心眼儿。东朝是储君,要能容人,可不兴与我倒小肠儿。”

朱常洛敷衍道:“出了这事,那些朝臣就象踩鸡脖子上了,还找我起哄架秧子,我也没很周旋。”

郑贵妃抱着崇祯道:“外廷盛传,外戚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我来只想听东朝一句话,信也不信。”朱常洛闻言,咂了一下嘴道:“郑家舅舅岂会如此!”郑贵妃不满道:“东朝,你休要与我打花胡哨儿,言不由衷!”

崇祯在郑贵妃怀中不时去拽凤冠上的珠串,郑贵妃一边招架着小手一边道:“此等事如此含糊,再说成我来与东朝认错,哀家有甚错?是你父皇叫我来的,只怕气坏你父皇,望你去开解!”朱常洛不接话头,只是冲门外叫道:“快将五哥儿抱走!”

崇祯的生母刘氏疾步进来,从郑贵妃手中接过崇祯。那刘氏抱着崇祯看向郑贵妃道:“这些年,蒙娘娘几番赐教,清明之世耳目最真,娘娘不必哓哓与辩。”

郑贵妃闻言,不由变色,她瞪着刘氏道:“你这是说哀家别有肺肠?”说罢,扭头看向朱常洛。朱常洛不由大怒,喝了一声贱人!起身疾走几步,抡起右掌,啪地一声抽在刘氏脸上。那刘氏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崇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郑贵妃起身喝道:“东朝,你这是做甚!”

刘氏将将立定,眼泪便倏地溢出。她怔怔地看了看朱常洛,猛地一垂头,抱着哭叫的崇祯疾步冲出,冲到门槛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郑贵妃喝道:“东朝,女人的脸是打得的?三十年来,你父皇没动过我一个指儿!”

朱常洛呆呆地立着,郑贵妃冲他平静道:“东朝,我也不瞒你,你父皇疑心我,劝我好自为之,我也劝你好自为之,不能齐家,如何治国?我和你父皇都过五十了,入老境了,日头已是走到那西山豁豁里,说落就落了。”说罢,转身出了慈庆宫。

年过五十,现在看正当年,可如果你看那些古人的生卒,多活不过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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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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