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重造天下
刑部大牢。
昏暗中,“喝!喝!”几个狱卒正在大吃二喝。一人道:“监舍你也扫扫,我回回送饭,回回薰个倒仰儿。又脏又臭,我要是有个蹦儿,早不在这干了。”一人道:“就那半疯子?不几天就吹灯拔蜡了,臭虫多咬两日,少咬两日有甚分别,喝!”
而睡在一堆霉烂里的张五哥已去了四百年后——
“不给二环内大三居,坚决不搬!”
“大姐,你要讲理,讲法制,您说这里是古迹,依据何在?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还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噢,给您大三居您就搬,不给您,您就说这里是古迹,懒着当钉子户,不是讹人么!”
“谁讹人了,谁当钉子户了,这里是魏公忠贤的生祠,有四百年历史,我家守护了十七代,我要对历史负责,我不能对不起祖宗——”,“大姐,得了吧,您是满族,姓虎栾盆,辛亥年间您曾祖父才改成汉族,冒充什么魏忠贤后人呀,当我们没走访过老街坊?”
“年轻人,你怎么满嘴胡吣!我家在清兵入关后,怕清兵报复忠良,才改的满族,辛亥光复那年又改回来了。”,“什么忠良,饶世界也就您说魏忠贤是忠良,还冒充魏忠贤的后人,也不怕寒瘆人”。
“出去!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将两个搞拆迁统计的人赶出门后,魏育秋挺着机器猫的身材,立在门口冲着他们的背影叫道:“魏公公千古奇冤,年轻人,我劝你多读读历史,无知!”
魏育秋头顶上悬着块匾,上书千古奇冤,再往上则是屋顶的一片片鱼鳞瓦,已然被氧化得发黑,屋内端坐着一具泥胎,那泥胎双手执笏,头顶上的冕旒已被换作了太监装束,却是将龙王扮作了魏忠贤。在“魏忠贤”头顶还有一块匾,上书:千秋忠义。
“魏忠贤”身后,隔着一堵墙,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电脑打字,屏幕上是《千古奇冤魏忠贤——历史的迷雾与悖论》。年轻人仿佛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闻听拆迁人员被赶走了才敢出来。“妈,你非要当魏忠贤的后人,这文章咋写嘛,难死个人”。
“唉,还不是你姥爷姓魏,又听说这个龙王庙原来是魏忠贤的生祠改的,他就占了去,到处说正在申请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姥爷这大队书记当得,一点水平都没有,还说守护了十几代,不胡说八道么。”
“没良心的,还不都是为了你!”魏育秋又道:“那咱我也不同意你姥爷的做法,今天看,这房价涨得!才知道你姥爷有眼光!文章写得咋样了?”
“没杂志社肯发,只得发在网上。”,“可有评论?”,“妈,妈,我劝你还是不要看!”
魏育秋刚坐到电脑前,闻听劝告,便不敢看那些评论,她扭头看向儿子庄士道:“你不是不愿写么?”庄士道:“前几天我看《闲人马大姐》,受了教育。”魏育秋深以为然道:“就是,马大姐可是个孝顺人,你要多向我们这些过去的人学习,现在的年轻人啊——我们那咱吃的苦啊,我那咱插队到新疆,冬天那冷得,夏天那蚊子大得。唉!我这一辈子,我是又有文化又会过活,我是上学被耽误了,事业被耽误了,要么我都能赶上宋美龄。我是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我是——”
庄士打断道:“马大姐里有一集,说如何辩论,比如抽烟喝酒就是好,又赌又嫖没个错,反正不论给个什么题目,你都能把它抡圆喷全乎了,我就想挑战自已,把魏忠贤说成忠贤”。
“胡说八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魏忠贤的第十八代外孙,在外面要是给我说岔了,我可是没法活了!”,“妈,你这是叫我没法活”,“你是要找打!”
夜,比白天还要闷热些,棚户区里不通风,不对流,不散热。外面的路灯下,两个老家伙将棋子摔得呯呯响,身旁聚集着一堆闲人,小卖部的大妈打着扇子无聊地坐在门口的冰柜旁,身后的玻璃上写着补胎二字。魏忠贤生伺里,水池边,魏育秋一边洗着锅碗一边叹道:“我又攒,你爷爷说要买牛,你那死爹把钱借去了,我又攒,你爷爷说要盖房,你那死爹把钱借去了,我还攒,你爷爷说你三叔要结婚,你那死爹又把钱借去了,光借不还!这日子没法过了!”
隔着一扇窗,风扇的嗡嗡声中,一本《炎黄春秋》蒙面,两部《文史资料选辑》枕头,庄士已去了黄梁国,不,去了天宫。
蔚蓝的天际,一轮冷月万古悬浮,寂静之中只有那滔滔流云无声地漫溢着,洪水般淹没着天界的金壁辉煌。
大殿中一片云雾,空无几物。御案后,王母冲着硕大的龙珠长长叹息:“好不可怜人则个。唉,尘间不过是个时来暂去的地方,我正缺个管园的。”玉帝冲着龙珠失声道:“我儿,你怎么来!”王母冷笑道:“你儿又长成大汉仗了。”玉帝闻言,红了面皮,将嘴凑到王母耳边道:“开交了吧,都轮回了上千年,朕未将他度上来,还要怎地,再要如此,莫说他七个姐姐不依。”
玉帝轻声道:“当着满朝仙家不好看象,是我年轻没主意,做得原不成事,指头儿一个孩子。”王母轻声道:“你没有一万岁,年轻没主意。指头儿一个孩子,那是你在下界寻粉头遣兴造下的私孩子,你不是哄我说,你在下界一丝儿邪事没有么?”
玉帝急道:“他娘怎生是粉头!再这般说,我可不依!都说了几百年,贼鸡儿事多。”又轻声道:“你心下怎处?莫叫我失了体面。”龙珠中正反复播放着一个镜头,一人自语一声:“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便纵身跃下大楼。正是二十年后的庄士。
一缕魂魄在天宫的舒爽里昏昏欲睡。昏昏然间,忽地“呯”地一声,这缕魂魄一惊,睁眼看向云海,只见玉帝冕旒上的珠串剧烈地抖动着,御案前的龙珠上是些文字,词藻华丽,什么制度矫正,价值共识,共同追问,心灵结构,二元方案,理论突围,道德范本,写作人格,道德脐带,精神自虐,抽象主体,精神冗余物,集体失语等等。还有自已的那篇《千古奇冤魏忠贤——历史的迷雾与悖论》。
玉帝朗声道:“文曲星所职何事!”一个书生闻言出班,远远地跪着。玉帝道:“人心积顽,文道衰微,文曲星更应凛天明地察之意,擢拔贤才,接续文运,使天下文章永耀松楸之色,如何出了这等文字?殊属玩怠!”
文曲星禀道:“文道困蔽已极,下界所谓人文科学,行文专以堆砌为事,要寻出一篇不同的却是万难。”
“不许推诿!纵是下界斯文败类已极,你只需依着人头照数明白开写,付十殿阎君逐一处治。伪才售而真才弃,朕就不信,下界士子皆是这般,再要玩诿,我可也都不饶!”
闻听严厉的警告,文曲星心中暗惊,回道:“陛下时才说的庄士,为文要不同些,此子却不在士子之列,是下界的所谓,所谓宅男。”玉帝闻言瞄了一眼王母,却不好再提他,只道一声起去!文曲星问道,这朱达客如何处治?玉帝喝道:“即时勾得魂魄来,置于梵净山上,放火龙日日灸烤。”文曲星闻言一惊,也只得领命。
玉帝问道:“老君,那庄士怎生处治?”老君叹道:“唉,此人有些格格不入的识见,在下界甚是屈受,至于《千古奇冤魏忠贤》一文,原对不得天地,乃是一时嬉戏之过。”玉帝哼了一声道:“如此为文,也成不得人了,若非老君求情,便叫他做牛做马填还!”心道不长进的孽种,看了谁的好样,学得这般不老成。
玉帝又道:“老君经见得多,下界可谓数千年来未有之世,纲纪实难振刷!”闻言,太上老君忽地将拂尘撇在一旁,双手拄地,嚅嗫道:“陛下只知下界浊臭,却不知下界妖法日益神通,老臣整日忙于炼丹,未能细陈具禀!”随着太上老君的话语,出现在龙珠中的是克隆婴儿,是悬在太空中的天文望远镜,埋在地下的量子对撞机,还有核爆炸。
玉帝越看越怒,叫道:“这般下去,天廷岂不反制于下界!下界铜臭已将蟠桃园三十万年之仙根薰得半死,若再放纵妖法披猖,还成何世界!”老君叹道:“如今下界有如鬼域,一代不如一代。百年前,西牛贺洲有垮掉的一代之说,彼时老臣以为此事与我东胜瀛洲两不相干,不想转眼间我东胜瀛洲便已垮掉了数代,实出老臣望外。”
“何不早见奏来!”闻听玉帝的责怪,太上老君自责道:“总之是老臣设处无方,听任披猖,请玉帝究治。”殿上一片沉寂。
良久,玉帝方道:“也是朕荒疏,天地正气日匮日乏,下界妖氛日盛日隆,朕还看不出形状。”又沉默了一会,“重启时空!”玉帝拍案大叫。诸仙无不色变,齐齐跪向玉帝。太上老君禀道:“以往老臣水淹九州,也只是将下界妖孽淹毙泰半,只留少许清白之人许许恢复,而这重启时空,下界万般将归于泯灭,良莠不分,玉石皆没,恳请陛下三思!”又传念道:“娘娘,此次不比泛常,你快说句话,将一天云彩都散了。”
王母已枯坐多时,得了老君的意念,开言道:“好天爷,你素来气性大,如此大事,还需和几位仙长仔细商议,老君素来老成练达,多听听——”玉帝打断道:“娘娘,如今下界不同往日,你是切知的。莫非娘娘真要看下界凌架于天廷之日么?”又厉声道,当断则断!众仙为之一凛。
半晌,太上老君悠然问道:“敢问陛下,时空重启于何时?”
玉帝思索片刻道:“庄士这厮,七世前曾在明末为土寇,便令他转回明末,重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