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三死

第86章 86三死

大同府浑源州。隔着山涧,楼阁悬于崖上,楼阁非止一座,之间有栈道般的长廊相连,长廊下还支着高高的木桩,崖壁上恒宗二字斑驳泛白。三骑驻马观望,朱荣祖摘下毡帽,一边扇风一边问道:“周爷,崖上刻的啥?”张差念道:“悬,空,寺。莫非是北岳恒山?”曹文诏笑道:“周爷说中了。”朱荣祖抬手去除马尾织就的网巾,望向涧水道:“抹抹汗,饮饮马?”曹文诏环望四下道:“只怕有鞑子,须防前攒后。”说罢,俯身看向蹄印,疑道:“都是蹄印,不见鞋踪,不可久留,饮过马便走。”

三匹马摇着尾巴,啃食着岸旁的青草,朱荣祖将葫芦按进水中灌满又脱起了号衣,他跳入水中,一条手巾上下翻飞,一会搓背,一会锯腰。张差与曹文诏坐在岸边的柿树下,曹文诏仰脸看了看树冠,这是一棵老鸹叼,而在雁门关,院中的那棵柿树则是雁过红。柿树是个好东西,茶叶提供不了多少维生素,只提供茶多酚,只有一种茶叶提供的维生素够远航的水手所需,那就是柿叶茶,只是很晚才被发现。曹文诏冲水中的朱荣祖道:“饮过马便走,你咋精着尻子。”张差也道:“一路编排我啥呢?守着曹爷吹天浪地。”曹文诏笑道:“他说周爷日能,心里明个楚楚,灵醒得恶哩。”张差道:“你两个怪投缘法。”朱荣祖在水中道:“你别看周爷没戴方巾,孔夫子唱戏,出口成章,不比那发过的差。”

“锵锵,锵锵,逮住指挥耍把戏,指挥听见不愿意,骑上大马上陕西,大马翻进山沟里。”朱荣祖在水中乱吟着。曹文诏笑道,二位爷谁大些?朱荣祖道:“我与张爷不论年纪,他是我师父。”曹文诏试探道:“周爷都有甚本事?”朱荣祖道:“说水里有啥羊气,鱼鳞吸羊气才不得死,又说蚱蚂使身子吸气,不使嘴吸气,尽是胡咧咧。”曹文诏闻言失笑。

却听张差嫌弃道:“我甚会儿收了你这秃瘸瞎拐的徒弟?”只因朱荣祖从没请教过他什么,他张差不是黄金荣,什么都没教人家,还徒弟一大堆。朱荣祖怒道:“治啥噘俺!看你蔫喽巴唧,还是锨把上的戗茬子,美得治不下你了。”热脸贴上冷屁股,朱荣祖不由愤怒。“性子崖儿硬,大样不叽哩,说话老不养人,恼得盖都崩了。怪不叽哩,心窟窿比那莲菜还多。”朱荣祖嘟噜着。曹文诏轻声问道:“甚叫莲菜?”莲菜便是莲藕,曹文诏关心的不是莲菜,而是张差的心窟窿。见朱荣祖不答,曹文诏劝道:“俄看周爷的性子,直直捉捉,有甚说甚,你休要气恼。”又对张差道:“张爷也有些脸眉朝天,不好跟人挨接。”

曹文诏又解劝了几句,忽觉莫名不安,他望向悬空寺,廊桥上半晌不见一人,又看了看近旁的梨树,树下散落着压断枝的梨,竟是无人采摘。

“快走!”他起身喝道。二人闻言惊异,张差立时起身,朱荣祖在水中刚问了一声咋了?蹄声已是传来,二人扭头望去,只见远远几骑驰来,朱荣祖连忙从水中上来,他来不及穿衣,只将衫子往腰上一裹,便奔到马前操弓。忽听一声老朱!朱荣祖扭头观瞧,只见张差正执着弩子向他比划,朱荣祖上前,帮张差将弩子上弦。待张差持着上了弦的弩机,已见四骑的明军号衣。

四骑绝尘而来,面对这四骑的,是三人据着马身,弯弓以迎。“什么人!”一骑喝道。曹文诏回叫道:“你等是甚人!”对方回道:“我等是山海关哨马,你等何人?”曹文诏叫道:“俄是雁门关的夜不收,往大同递搪报。”对方疑道:“雁门关的夜不收?”四骑驰至近前将马勒住,虽是操弓,却并未引箭。

一骑叫道:“敢问鞑子人头几两一颗,几颗升一级,所获老幼妇女又是几名升一级?”曹文诏回道:“鞑贼人头五两一颗,六颗升一级,获老幼妇女五十名升赏一级。”对方闻言将弓收起道:“爷休怪,我家大人吩咐下来,边边畔畔都要查探到。爷,你由雁门关往大同递送搪报,单走此路,防闲不及,象挂线的。”

曹文诏却仍将弓对准对方,他叫道:“敢问参将月支几两,中军,把总,又是几两?”对方笑道:“参将月支十八两,中军八两,把总五两,搪马,医官,通译三两,马军一两五钱,步卒队官一两五钱,马每匹每月料银六钱。”曹文诏闻言笑道:“月支一两五钱,那是你辽东马军,到底比山西镇强些。”对方也笑道:“欠饷欠惯的,我上月的饷还没关哩。”

曹文诏一手执弓,一手执箭道:“朝廷不差饿军,怎么你山海关也欠饷?”对方回道:“说起来爷不信,三年一给胖袄裤鞋,我这身穿了五年。”正说到这,北风徐徐,拂来若有若无的气味,曹文诏疑惑地嗅了嗅。眼前四人,始终只有一人在说话,沉默的三人之中,其中一个长着柿饼脸,“蒙古人!”曹文诏不由一凛。他细细观瞧,只见一骑的马鞍上系着一只口袋,一拉绳索就收口的那种,乃是蒙古猎人之物,曹文诏的头不由大了。

双方又言说了几句,曹文诏乱道:“皇上已是动了真怒,四川的白杆兵要来了,南直隶七八个卫的旗军也快到了,还有淮安的漕军,京营,加上山西本地军马,几下合兵八九万人,要合剿内长城的鞑子。”对方疑道:“当真?我怎么一些也不曾闻得?”曹文诏道:“此系紧要军机,京营已潜至茹越口,由着鞑子霍霍五台山隐而不发,你道为何?”闻听此言,张差与朱荣祖不由疑惑,他们昨日才由茹越口过来,茹越口哪里有什么京营。

闻听朝廷调集了大军,对方正欲相询,曹文诏却冲朱荣祖使了个眼色道:“朱爷,可曾带黄裱纸,俄要方便。”朱荣祖作势道:“你它娘的才带黄裱纸,不会找个坷垃头子。”

在众人的目光下,曹文诏来到树后,只听朱荣祖高声道:“鞑子的大炮老厉害,叫人吃架不住!专打垛口,城头上站不住人,千总叫一炮打得球朝天啦,你们可见识过鞑子的大炮?”对方为首那骑闻言不语,他思索片刻,忽地冷笑道:“好狗攮的!欺心的奴才,哄我哩,甚京营,白杆兵,白豆腐都说出了血,驴头上都说出了角,明国若是这般能战,鞑子早已收了法术。”

明国一语甫出,只闻一声轻响,一箭已贯穿了他的脖子,一声“鬼眉溜眼你装好人”从树后传来,应之一声坠马。在那骑坠马的同时,两箭齐向柿饼脸,只听一声“忽拉海!”柿饼脸已仰躺在马背上,胸口与额头各中一箭。一箭既出,张差与朱荣祖都埋怨对方,怎么和自已选择了同一个目标!树后的曹文诏亦是追悔,忘了带箭囊,手中只余一张空弓。

朱荣祖将将由箭囊内抽出一箭,却猛地缩头,只听啪地一声,一箭钉在了马鞍上。在他身旁的张差扬起弩子,随着崩地一声弓弦响,他闪身挥弩,只略弩身上一沉,一箭已被弩身磕飞。马鞍上系着猎人口袋的那骑抽箭正欲再射,不防朱荣祖由马腹下上扬一箭,正中额头,这个蒙古汉子立时大睁着双眼,栽下马去。四骑转瞬间便已亡了三骑,最后一骑已搭箭上弦,瞄向张差,忽觉左腿被一股力道托举,便栽下马来,他摔倒在地正欲起身,曹文诏由马腹下一个虎扑将他压在身下,二人扭打着,张差已持着单刀上来。

望着张差的刀锋,“噢其拉日来,噢其拉日来”与曹文诏扭打的蒙古人惊恐道,张差举刀犹疑,忽见刀影闪过,血已溅上他的面颊。张差猛地扭过脸去,只听朱荣祖喝道:“除了说句话能撅倒人,中啥用!”随即,朱荣祖将曹文诏拉起赞道:“这一扑好似千跌张!”曹文诏刚才穿越马腹那一扑,由于马腹挡着头顶,不能往高处扑,只能尽量前扑,还能扑这么远,功夫不一般。

曹文诏拍着身上的灰尘道:“不怪他,他使着弩子不利近战,又伤了腰上不得弦。”所谓弩子不利近战,指弩子上弦慢,弓都射五箭了,弩子才能射一箭。但是弩子是双手上弦,力道比弓强。张差抱拳道:“若非大哥看破鞑子,都不知是怎么死的。”朱荣祖也抱拳道:“你是咋看出鞑子的?”曹文诏抬脚指了指那个柿饼脸道:“一股羊膻气。”朱荣祖由衷赞道:“恁老远都能闻到。”

曹文诏一脚踢掉死尸的头盔,只见一头小辫子,上面还坠了银块,这是四人中唯一会说汉语的,曹文诏道:“塞外汉夷。”朱荣祖躬身将发辫上的银子捋下收入怀中,他翻了翻鞍上的包裹,翻出一双鞋尖上翘的蒙鞋,又张开手掌在死人身上摸索。正摸索间,又闻蹄声传来,这次不是的的之声,而是滚雷般不分节奏。

曹文诏闻之色变,他喝了一声快走!便翻身上马。三人将将上马,蹄声已是动地而来。张差回身看去,已看到了袍服的油光,他不由心惊。嗖地一声,一支抛箭落在张差马背上,钉住了包裹。

三人打马狂奔,待将马速加起来,追兵又近了些。曹文诏回身凌空一箭,那箭俯冲下去,正中当先那骑的马头,那马前蹄一软,后臀高高扬起将主人抛下,后边诸骑纷纷避让。朱荣祖叫了一声好弓力!他光着脊梁纵马狂奔,待追兵又近了些,他执起角弓回身一箭,一骑落马,坠马之人瞬间便亡命于蹄潮之下。

三人皆是回身后视,不时发箭,避让,张差虽放不了箭,也用弩子一连磕飞几支抛箭。“往东走,北边是浑源川,走不通!”岔路前,曹文诏喝道,话音甫毕,嗖嗖抛箭已落在马前马后。

倾刻间,张差已死了三回。若田时震派个新手护送他,闻不出鞑子味,死了一回,若不熟悉大同地形,跑到浑源河边逃不脱,死了两回。若是田时震依着吴崇礼的吩咐,给他一匹西番茶马,跑不掉,这便死了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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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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