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白莲教

第87章 87白莲教

一河碧波,宽度一箭可及,对岸,层层山势阻隔了视线,只见近岸浅水中的小树,小树旁,一只白色大鸟曲着问号般的长颈浮于水面,却是天鹅。桑椹成熟河水干,此河名为桑干河,下游过了卢沟桥便改称卢沟河,到了清朝又改称永定河。桑干河元代还通航,到了明初,由于在草原烧荒,泥沙淤积以致断航。大明数度要重开航道转运军粮,却每议则止,所谓泛则汛激难制,涸则一苇不通。

三骑过了桑干河,不多时,留下的水渍便被烈日烘干。只见三里一墩五里一堡,墩堡比代州稠密许多,一路的火路墩,形似长城的敌台,一圈开有箭窗,道旁的火路墩上还刻着丙字第十九号台字样。大同府四州七县,大同行都司十三卫,大同镇八路七十二堡,大同既是府,又是大同行都司,还是大同镇,这是一片国防重地。

烈日下,道路没入村中,化为村街,土墙茅舍中不见一人。村街上的三骑视线掠过低矮的屋顶,可见几座高大的屋脊,以及上面的神兽,乃是富家所居。又行了几步,腥臭传来,只见树下狼藉着几张牛皮,几块牛骨,曹文诏在马上叹道:“庄稼人咋能没牛。”话音刚落,忽听高墙内传出叫嚷:“三教九流一根发,千门万户是一家,未后一招龙华会,只让大乘为妙法。”三骑不由一惊,曹文诏驻马细听,只听墙内又有人叫道:“黑暗地狱,无边地狱,刨心地狱,割舌地狱,抽肠地狱,寒冰地狱,铁汁地狱,戳烂地狱救父母!”朱荣祖轻声道:“啥动静?”曹文诏四下张望,冲一处院落指了指,于是三骑往院落悄悄行去,身后传来高墙里的控诉:“那些官军,进了俄的地,不说黄黑,白戳白拿哩三颗瓜就走,可心赖。”

进了院落,关了院门,曹文诏低语道:“妖莲!”朱荣祖疑道,啥?“白莲教!”曹文诏低喝道。白莲教创于南宋初年,是佛教与道教之外的第三大教,是骗钱专业户,也是造反专业户,白莲教有几十种化名,包括闻香教也算白莲教的支派。山西的白莲教更是勾结蒙古,刺探军情,甚至在数十年前,山西白莲教徒赵全,邱富成了俺答汗的谋主,引寇入犯。别处的白莲教最多是造反,山西的白莲教还要加上叛国。

院中,曹文诏由马鞍上取下水囊饮了几口,仰首看了看天色道:“藏到天黑再走。”说着,转身行了几步推开屋门,松鼠捧果的木雕刚刚印入眼帘,只听扑愣愣一片,屋中的野鸽子一哄而散,已将曹文诏的脸扇了数下,他暗叫一声不好!

此时,村外的几座营帐前,蒙古兵一身油腻,腰系小刀,持枪而立,人人戴着红缨毡帽,这是大明口中的红缨鞑子,也就是察哈尔部,自辽东远行而来。一个蒙古兵仰首看向村中腾起的鸽群远去,不由叫嚷起来。

青砖院落里跪着一片男女,有蒙古军汉,也有汉人衣衫,有男人也有老弱,他们面前立着二人,其中一个五十多岁,乡农装束,另一人却是个后生,一身道袍,正抱着拂尘立一旁,听那个乡农讲法。只听那乡农用一口山东话叫道:“天元已尽,无人收补残民,无生老母心中不忍,急忙差遣天真古佛临世,普收万类归真空!”此人身后还立着一个通译,他每说一句,那通译便译上一句,以便信众中的蒙古人能听懂。蒙古人信萨满教,如今更是信上了藏传佛教,怎么会信白莲教?只因蒙军中有些汉夷,或是当年逃到草原的汉人,或是被劫掠到草原的汉人,几代一过他们已蒙古化,多不懂汉语,只是在信仰上,他们多信白莲教。

那乡农正在乱喷,只见院外鸽群腾空,也没未留意。只是跪了一地的信众当中有个老妇抬头看了一眼,用山西话道,来了生人哄。

那讲法之人又说了片刻,忽听呯地一声大响,一院皆惊,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院门已被踹开,一队蒙古兵冲了进来。为首一将喝道:“皮斯打!”却是在骂人,接着又用蒙语嘀噜了一番。通译连忙上前,用蒙语言说了几句,那通译冲众人道:“大人说了,蛮子都进庄了,也不吱啦一声!不想在人间栽了!”

村街中,蒙古兵一连搜寻了几座院子,皆是空无一人。他们又来到一座院落前,院门却是撞不开,随着几声蒙语,蒙古兵将长枪驻地,另一头倚上院墙,便有人攀住枪杆,飞身上墙。那蒙古兵刚刚在露头,只听院中有人叫道:“老朱,休要放箭!”正是张差的声音。

只听张差叫道:“真空出窍,一气贯通!”院外立即有人回道:“返本归元,回归家乡!敢问是哪路教友?”张差在院中叫道:“教名棒槌会,法为东大乘!”白莲教为佛道之外的第三大教,因为光是一个闻香教就有二百万信众,占了大明人口的三十分之一,闻香教又有许多分支,棒槌会为闻香教太师周印所创。院外那传法的汉子闻听棒槌会一语,不由大笑,他看向众人道:“倘有急难,可向天上喊三声无生老母搭救,俺说的这不灵验了?”

蒙古兵涌进院中,只见院中立着三人三马,马是军马,人着绛红的明军服饰,手中皆执腰刀,这让蒙古兵立时散开,将三人围住。张差不停道:“将兵器放下,将兵器放下。”曹文诏却操刀在手道:“鞑子可不信白莲教。”那通译钻进院中看了看眼前三人,失声叫道,周兄弟!张差亦是叫道:“二哥!”这个通译正是一个月前,在滹沱河边救过张差的胡二,他非但救了张差,还将张差留下养伤,张差对于胡二除了恩,还要加上情。

“二哥,你咋成了鞑子?”望着胡二的蒙古袍,张差不解道。胡二道:“俄原就是草原人。”张差这才想起,胡二是由丰州滩逃命来的,在云川卫还劈死过一个百户,曹文诏是大同右卫人,大同右卫与云川卫是两卫同城,不久前胡二还劫过曹文诏的马,这让曹文诏一眼便认出了他。

胡二顾不得与张差寒暄,连忙用蒙语冲那军官解释。只听一片,那厮喝得,胡日旗,白拿?好人他问,那师太的蒙语对话,这些蒙古兵便散去了。蒙军入掠只为经济目地,几个明军士兵或杀或放无关痛痒,要是二十年后的皇太极入掠就不同了,这些汉人得抓回去充实人口,这便是东虏与北虏的不同,所以后来东虏得了天下,北虏也被东虏收服,有清一代蒙古都不再成为边患。

待蒙古军士去了,又进来一批白莲教徒。张差望着胡二道:“二哥,你还会这一口。”胡二笑道:“蒙古话是自小就说哩,汉话,要不是怕家中老人伤心,早就丢生了。板升里多少汉夷都不会说汉话,只得在家饿死,不会说汉话来投南朝,再叫把口军汉割了首纪。”曹文诏瞪着胡二道:“你这汉夷,既是来投大明,怎么又投回去了,你到底是汉人还是鞑子?”胡二回瞪曹文诏道:“也别白瞪俄,俄原非南朝子民,也曾归命投效,只是朝廷不惜恤我等,又因何怀忠思效?”曹文诏不满道:“谁的门框大你便扒谁的门框。”胡二不再理会曹文诏,只冲张差道:“草原上活不住人,来投南朝,不想南朝也活不住人,趁着大军南下,这又投回去。”张差闻言苦笑。

二人又言说了一会,张差将自已的经历说与胡二。胡二望着张差道:“瘦了。还不胜跟俄去草原做马鞑子。”说罢,他将身旁二人向张差引荐:“塔你乐其,错哩,认识一下。这位是山东郓城及时雨,徐法师,仁慈好善,常将礼义待人。”说着,指向那传法的汉子。那汉子抱拳道:“贱号徐鸿儒。”张差连忙回礼。胡二又指向那后生道:“这位却是你的同乡,北直隶霸州的无双道长。”身着道袍的后生抱拳道:“贱号张海量。”张差看着张海量沉吟了一下,抱拳道:“法师仙乡敢是霸县草桥关,桑园里,大宝庄?”

张海量诧异道:“怎么,大哥识得我?”张差道:“仙师是翠花张姐的徒弟,曾到棒槌会讲法,听仙师讲说,只觉鼓敲到点上,笛吹到眼上,因此记下仙师。”张海量闻言脸上放光,自谦道:“不敢不敢,过讲过讲,还未请教大哥台甫。”张差回道:“贱号周鼎,与石佛爷爷同是蓟州人,犯了法,充军至此。”四人又言说了一气,胡二冲张海量赞道:“道号无双,人说好也不喜,人说恶也不嗔,世世般般难比过,才是无双第一人。”又冲徐鸿儒赞道:“徐法师更了不起,当年,法师的母亲梦红日如怀方才有了法师。”张差闻言哼了一声,兴致顿坏。

什么母亲梦到红日入怀,而生了某人,这种东西在张差听来,就是骗子嘛。数月前在刑部大牢,王森就是因为一句话说错,将张差的尊重化为鄙夷,王森竟自称弥勒佛转世,不但立即被张差反呛,王森临上刑场时,张差对这位难友都没有好话相送。

夜,炕桌旁是一孔雅致的梅花形窗扇,二人盘腿坐在炕上,守着炕桌上菜蔬。胡二端起酒杯醉薰薰道:“喝!你要是不喝醉,就是个大乌龟!”张差抬手挡住道:“临走那场,二哥怎么说?酒坏君子水坏路。”胡二闻言骂道:“你它娘的,叫你喝!不喝。叫你相跟着去投马鞑子,非做这个小小不然的旗军,在大明当军还不如拖棍子要饭。”

张差将碗底的米粒一粒粒夹起,送往嘴中道:“做马鞑子也比跟这帮臭屎搅在一起强!马鞑子兴许还有几分义气,这是些什么人!办教的就没有一个不为骗钱!”胡二闻言笑道:“不光是骗钱,还直往女人堆圪搅哩。”张差不满道:“那还和这些臭屎一块圪搅?”胡二大着舌头道:“憨憨。又骗不着俄。这帮鳖孙一满解不下,迷瞪哩,拖着课子不缴也要纳香金。俄几时与他们圪搅哩?俄是通译,他讲法,大人叫俄与他通一通,译一译,俄敢不从?”

张差咀嚼着碗底的米粒道:“是谁说的山东及时雨,什么他妈梦红日入怀才有了他,什么人说好也不喜,人说恶也不嗔,替他吹替他擂!他道号无双,这就是自吹自擂,人说好也不喜,自吹自擂才喜?我夸了他几句,他脸上都放光,人说好也不喜?哼,无双道长,他可真不要脸,真能吹,这帮家伙除了骗钱就是自吹,是多大的牛皮都敢吹!如来佛转世都敢吹!二哥,你还帮他们吹!”

胡二道:“那是场面话。憨憨,俄就说你这性子走世路要吃亏,人家碍着你甚了,你管人家?”张差将筷子拍在桌上道:“人活着,不能一点不讲究!我看二哥就是不讲究,还伙着我去短路。你知道跟我来的是甚人?有一个就是你在马王庙劫过马的,是官军的夜不收,我做事不讲究呀,见着人家我脸惭呀。”胡二闻言,忆了忆曹文诏的面容,才想起不久前的确劫过人家的马。

啪地一声,胡二将酒杯顿在桌上叫道:“大道理球也不顶!俄就看你这个憨憨如何走世路!”张差闻言,想了想,叹一声道:“也怪我对二哥苛责了些,二哥不是英雄。百姓顺应世路,英雄创造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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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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