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泉归来
“您快醒醒啊,娘子,快别吓奴了…”一个细细弱弱的,又有些耳熟的哭泣声不停在耳畔呜呜咽咽:“您别吓奴啊,您不能有事……”
那哭声悲悲切切,吵得南嫘无法安睡,她渐渐清醒了起来。
南嫘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她早就习惯了,可是这次,却有些不同,她的眼角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抚自己的眼睛,触手的却是棉布柔软的质感,南嫘不解,她眼盲已久,早就不再用布巾缚目了,这是怎么了?
“为何…咳咳……”南嫘想开口询问,声音却干涩嘶哑,似乎多日未曾开口的样子,她有些难受地清了清嗓子。
“娘子!”那小丫头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您醒了!”
南嫘悚然一惊,这个声音!她刚刚在昏睡中就觉得这声音熟悉,如今完全清醒了才听清,这不是芸香的声音吗?芸香……芸香不是已经死了吗?就在自己身畔,一点一点地失去气息。
由于看不见东西,南嫘有些心慌,她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诡异,她凭着感觉,朝着那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方向转过头去,问道:“你是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怎么和芸香一样?”
“娘子!奴就是芸香啊!”小丫头哽咽着回答她。
“芸香?不可能……”南嫘觉得自己脑子很混乱,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昏迷前,她多次确认过,芸香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了,甚至身体早就冰冷了…
那哭泣的小丫头显然察觉到了南嫘的异常,她握住了南嫘的手,呜咽道:“娘子,您是不是吓着了?您别怕,等圣上气消了,他不舍得继续罚您的。您看,圣上不是还让您继续住在常曦殿吗?那个下贱的妖女纵使再用些什么手段,她也不能抹杀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的!”
常曦殿?南嫘愣住了,她是在常曦殿里吗?她不是已经因为私通之罪被打入冷宫了么?怎么可能回到常曦殿里?她拽住身边那小丫头的手:“你说这是哪儿?”
“这是常曦殿,您的寝殿啊……”也许是看南嫘这样被吓到,那小丫头的声音中透着惶恐:“娘子,您到底怎么了啊?您是不是太伤心了?您别这样,圣上他很快……”
南嫘打断小丫头试图安慰的话,急声问道:“你说你是芸香……又说这里是常曦殿,那么……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小丫头终于被南嫘吓得又哭起来:“呜呜……今年……今年是武朔三年啊,娘子,您别吓奴了……这是怎么了啊?”
听到小丫头的回答,南嫘瞬间僵直了身子,如遭雷击!她昏过去以前,或者说……她死去以前,明明已经是武朔八年了,怎么会是武朔三年?她意识到,或许有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身上——难道她竟然没有死去,而是回到了五年前?南嫘觉得荒谬极了,可是,眼睛火辣辣的痛感,身体下铺着的柔软被褥,早就该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寝殿常熏的檀香味,都让她感到无比真实。
芸香伤心的声音又传过来:“您别这样,奴看着难受……奴为娘子不值,若是老相国还在,以我们府上的地位,岂容得那个卑贱的女人如此欺辱您……可是,您千万不能这样消沉啊,不然不就正合了那个妖女的意!”
“你是说阮问心?”南嫘不死心地又继续追问道:“我问你,阮问心如今的品阶是什么?”
“自然还是美人啊,有太后在,容不得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一再晋升!”芸香骂道:“那个妖女不过是一个低贱的舞姬,还不是靠着狐媚子的功夫,才从一个下等侍女一跃封为美人?”
“美人……”南嫘口中喃喃念着,没错了,阮问心入宫不久就封了美人,接着在武朔四年就晋升了芳仪,后来一路步步高升,终至妃位……如果,阮问心现在还是美人,那么,她是真的回到了武朔三年,五年以前!南嫘心中升腾起一股子欣喜来,她重生了,上天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芸香还在耳边生气地絮絮叨叨:“况且,这次阮问心是自己意外跌下假山滑了胎,娘子分明是被她牵累摔下来伤了眼睛的,怎的到了她嘴里就成了娘子蓄意谋害她了呢,这样反咬一口,当真是阴险!”
南嫘此时却没有什么愤恨情绪,她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死前的执念成真,她有机会重活一次,已经足够幸运了。南嫘听着小丫头在耳边嘟嘟囔囔地替她抱不平,忽然一阵心酸,真好,芸香还活着!她一把拉过芸香,将她搂进怀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刺得眼角火辣辣地疼,她颤声道:“好芸香,牵累你太多,原是我对不住你……”
“娘子!您这是什么话?”芸香被南嫘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结巴道:“您……您哪里牵累芸香了?芸香自小跟在娘子身边,您待芸香极好,芸香有什么不知足的,怎么能说是受娘子牵累?”
“芸香啊……”南嫘却更难过起来,回想上一世自己生命最后的那几年,几乎就是个废人了,若不是芸香倾尽全力照料,她怕是早就死了吧……芸香在那样的环境中,硬生生陪她熬了三年多……最终,受尽欺压、积劳成疾,死在她身边,当她一遍遍呼喊芸香的名字,而芸香再也无法回应她的时候,她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芸香死时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她年华最好的时候,都跟着自己被禁锢在皇宫里,最后赔上了性命……
南嫘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她要活着,好好活着,带着芸香风风光光地活着!
“娘子,您快别哭了。”芸香搂着南嫘不知所措。
哭了好一会儿,南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拉着芸香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急切地问道:“芸香!这是我从假山摔下来第几日了?”
“三日了,这三日您一直昏昏沉沉的,奴都要吓死了。”芸香答道。
南嫘摸索着抓住了芸香的手,问道:“除了第一次为我包扎的医官,后来,有没有医官来给我换过药?”
“娘子…”芸香的口气有些迟疑:“医官会来的。圣上只是一时还在气头上…等缓过神来肯定会命医官好好给娘子医眼睛的…”
“没来过?太好了!”南嫘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急道:“芸香你记着!不管有任何医官要来给我医眼睛都不许进来!”
“您这是做什么?”芸香惊异道:“就算您跟圣上置气,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这眼睛若是不医,以后就要变成瞎子了!”
南嫘心想,要是允许那些心思不正的医官来治,她才瞎得更快!南嫘拉住芸香的手,急道:“芸香,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千万别让任何医官给我上药,至于眼睛,咱们另想办法。”
“您的意思是…圣上他…”听出南嫘的言外之意,芸香的语气都透出颤抖的寒意:“不会的,圣上怎会如此无情?圣上与您八年的情意……”
“即使圣上没这个意思,安能知道别人不会做手脚?”南嫘怕芸香不听她的话,语重心长地劝导道:“咱们如今失势,圣上对阮问心那个妖女又宠得紧,万事小心才好。”
回想起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南嫘轻叹了口气。阮问心是恨死了她的,不仅陷害她有谋害皇嗣之心,让她被禁足于殿内,还收买医官,下药弄瞎了她的一双眼睛,后来,更是诬告她私通外官,让她被打入冷宫,最终落得个悲惨身死的结局。这个手段狠辣的女人不可不防!而且,不仅要防着阮问心,恐怕连圣上也要防!她后来才知道,圣上是存了要处置南家的念头的。
上一世,在她人生的最后几年,因为瞎了眼睛,被困在冷宫里,她哪儿也去不了,只得日日靠在墙角,冷耳听着冷宫的下等侍女们聚在一起闲聊,时日久了,她听来了许多宫廷秘辛,也渐渐摸清了当今圣上的本性,实在是个冷面冷心的无情人。
原本,她也以为圣上对她颇有情分,毕竟,她甫一入宫,就位及妃位,八年的时间一直盛宠不衰、风光无限。她那时对圣上态度并不算好,还常常使性子,摆脸子,可圣上都不曾责怪过她一分,反而处处迁就。
但后来,圣上铲除南家势力的时候,是下了死手的,不给她家一丁点儿翻身机会,她那时候才意识到,圣上对她恐怕毫无感情,之所以让她在妃位上待了八年,不过是因为她是南相国之女罢了。
那时候,圣上早就对朝堂上,相国一家独大之势心生不满,意欲打击父亲,收回权利。圣上那八年对自己的好,大概是为了安父亲的心,麻痹父亲,以达到日后削权的目的。但是,父亲根本没等到圣上出手削权就去世了。说起来,也是父亲时运不济,圣上为表圣恩,恩准了父亲归乡祭祖,这本是好事,可父亲却因舟车劳顿,不慎染了风寒。偏又遇上当年隆冬,父亲病情加重,没等开春便撒手人寰了。之后,阿兄就成了相国派势力的核心人物,但阿兄年纪尚轻,官职也低,并不服众,圣上设计打压几次,父亲在朝堂上聚集起来的势力便开始逐渐瓦解。
后来,圣上对自己便不再上心,而这时候,阮问心又恰好跳出来与自己为难,圣上未必不知道阮问心所为,恐怕是想让众人瞧着自己失宠,借以敲打那些还站在相国一派的朝臣吧。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个政治牺牲品。真的悲哀!南嫘叹息,这一次,她不想再活得这么窝囊!
“那咱们该怎么办?”芸香语气里都是惶然,现在回想起来,她家娘子自出事以来,圣上竟一次都没来看过。
南嫘知道,如今自己能依靠的依然只有相国府,虽然父亲没了,但阿兄此时还未完全失势,在圣上还未完全打散相国派势力之前,她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相国府彻底败落,她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只能被阮问心打压致死。
“芸香,这几日,可有阿兄传来的消息?”南嫘问道。
芸香答道:“大郎君前些天传讯过来,让娘子稍安勿躁,说圣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此事又涉及龙嗣,他不好开口求情,让娘子隐忍一时,等圣上气消了再做打算。”
南嫘心道,等圣上消气了再来救,黄花菜都凉了!阿兄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全不如父亲果敢,上一世阿兄也是这般犹豫不决,不敢去触圣上的霉头。等他觉得事情过去了,跑去跟圣上求情时,自己的一双眼睛早就瞎了。圣上表面上赦免了自己的罪,可一个瞎子,还能有什么作为,还不是任人磋磨。
南嫘当机立断:“你去联络阿兄,让他想办法找一名会医术的仆妇悄悄送入宫给我医眼睛!”
芸香害怕道:“娘子,真要如此?咱们虽然有办法送人进宫,可调度外人出入宫闱是大罪。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他原本就在生娘子的气啊,到时更为震怒可怎么办?”
南嫘心想,如今圣上已经在震怒了,还能再怒到哪里去?而她,若真瞎了眼睛,任有千般玲珑心窍都改变不了命运了。她语气坚定道:“芸香,如今咱们不铤而走险,将来就永不翻身了。先医好了眼睛,才有办法东山再起!”
听闻南嫘的话,芸香应道:“奴明白了,奴马上去传讯。”
“等下。”南嫘又吩咐一句:“在我眼睛医好之前,其他不管何人问起医治之事,你只推脱说我受伤后狂躁不安,不肯让医官近身,无法医治。”
芸香应道:“哎,奴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