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如何面对,被摘去的徽章

第78章 如何面对,被摘去的徽章

在那之后,李老就很难再站得起来了。他居住在那间被风吹雨淋了很多年的小平房里。不再出来。

刀晓彤默默地照顾着李老。陶慧珍问起李老怎么样了的时候。刀晓彤露出疑惑说——他总是在思考,眼睛总瞧着窗外,思绪可能早就飞到哪里去了。老人家还清醒着。皱纹变多了。

陶慧珍平静的点了点下巴。也许李老在回顾他的一生,茫茫一世,也当真有太多的回忆。不知建立起大茶村小学这件事能在他的回忆中占多少比重呢?小学存在的时间同李老的一生相比,还不到个零头。但陶相信,这是李老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了。这是他最深爱的事了,在他人生落幕前,他一定会一遍一遍的回忆这段时光。如同蜘蛛织网一样耐心地在回忆里修补每一个细节。

不忍去打扰他了,让他安静的寻觅,做最后的修补吧。

陶慧珍感觉不到悲伤,李老这个人倒了下去。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出了。他的精神融汇在了大茶村小学和大茶村的每一处角落。这些娃子用的笔和本子,留有他的无私印记。孩子们都会记得他。许多年后,大茶村的义务教育事业也应当记上他的一笔。

人会老去,这没什么好多讲的。陶慧珍站在旗杆底下,慢慢的退出思绪,眼里映出飘扬的五星红旗,阳光从另一面打过来,在她眼里堆积起来。今天是周一,她在陪学生们升旗。此时,旗升好了。

王科员提早来了一个小时,就为了参加早上的升旗仪式。他全程没有讲一句话,站在大茶村小学的院外默然的盯视。一边看升旗,一边从里到外依次把大茶村小学的校舍、院落、地面、屋檐、即将倾倒的栅栏都看了一个遍。也看那些孩子,也看陶慧珍穿格子衬衫的那抹侧影。也嗅这里的空气,活像是要把这里刻进脑海。

王科员是开着小吉普车来的。路修通了之后带来了很多便利。经常就有远途而来的商人抵达这里,从这里收走茶农们的茶叶,有时也会买走一些洋芋和糯米。

商人们带来了经验,带走了茶农们劳作的果实。大茶村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贸易中更加懂了怎样培养出更好的茶树,他们学会了与商人打交道。

“陶老师,耽误你一点时间,我们到那边去谈。”

今天的王科员说来倒也真的奇怪,他一直在观察大茶村小学的整个布局,由内而外,一次一次。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这座建筑似的。陶慧珍被他影响,也郑重其事的看了一遍学校:“学校有什么问题?”

王科员面色蜡黄的说:“我们到那边谈吧。”

“好。”陶慧珍把孩子们安排进校舍自习后,和王科员朝着村口方向走去。他们边走边说。很快踏上了新修的马路。

路笔直的上升,宛如是在旷野中锋利的画出了一笔,是穿山越岭,坚定不移的一笔。到达高处的顶点,那一边无法再看到了,想必又是一条笔直的坡路,直达县城。视野开阔豁达,能够看到零星的一二辆小汽车在这条马路上悠闲的旅行,它们彼此相隔遥远,车窗两侧是翠绿的风景。这一面没有山,原野平铺而去,地平线与天相接。事实上马路也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去了,给人一种错误的视觉效果,好像马路通向了天边似的。*的云絮就罗列在笔直的路的上空。夏初青草的气味浓淡分明。

转回头,村庄依旧。暖风送来。

但在这条马路的呼应下,山脚下腹地里的大茶村好像也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带有时代的韵味了。它就倚在山下的一小块盆地里,与时代同行。

王科员也跟着转回身,他望向陶慧珍小巧的侧脸,她的头发已经长(chang)到了腰际,在背后飞呀飘呀荡呀。在陶慧珍用手指向后梳理头发的时候,王科员把视线落在陶慧珍手腕上的象牙白表链的手表上:“不知不觉间,都变了样,虽然说不上具体什么地方变了,这些年潜移默化的发展,早把这里的人与环境都推向了新的时代。要能找到一张三五年前的照片,同现在对比,差异化将会非常明显。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同了,我们都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很辉煌的时代吧?”

“是呀,挺好的。”陶慧珍试着想象这里三五年前的情景,与现在对比。

二人从过去聊到当下,聊环境变化,聊经济发展。

他们聊到了教育。聊到刀晓彤的为人,聊到了李老圆满的完成他该完成的,将今后递交到了陶慧珍手上。

这时候陶慧珍的手机响了。她马上回头望了眼立在旷野中的信号塔。接了手机。

这是一个超级长的电话粥。在这期间,王科员看着天边默默地数数,大概数到3200才停。她挂断后,王科员直奔主题的讲:“陶老师,我今天来是想要传达一个意思。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陶慧珍愣住。

“大茶村小学的教育点,是当初我和李老申请,教育局方面考虑到大茶村这边路不通,适龄上学的小孩也多的情况,才颁布了教育点许可。我们这些人为了小小的教育点,都付出过时间和汗水。也有回忆。”

“不过上面的意思是,现在路通了,也有一些小孩去到县城上学了。如今经济条件也有起色了。有校车接送,教育局鼓励小孩都到勐腊去读书。上面的想法是集中教育力量,转移到县中心小学去,原本这里的教育力量也是不够的,只能是暂时的。”

“简单来说,从今天起,大茶村小学就不存在了。不管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都应该写入历史。在最合适的时候作出选择。”

“另一种说法是,陶老师你明天起就不必去那间校舍工作了。终于可以回家乡看一看了。东北的这个时节还存着冬季的残雪吧。回过头,你还可以选择到勐腊去支教,我们随时欢迎你来。”王科员脸色铁青的挤出了笑容。

陶慧珍的耳边嗡嗡响。周围的马路和村庄像是被吸进一个漩涡那般,在她眼前旋转而去。她只听清了“教育局要撤掉大茶村小学”这么一个点,就犹如遭遇晴天霹雳似的眼前黑了下去。王科员久久的转述下。陶慧珍的肩膀在簌簌发抖,她在混沌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体内急需她输送氧气维持生命,但她却不能呼吸了。

她的感受委实强烈的不可思议,她蹲了下去,一瞬之间百感交集,各种事件的头绪窜入脑海。她在历经了无以言表的大起大落之后,慢慢的将一口气吸入身体,这才恢复了意识。

“时间能不能延后一些?”她问。

王科员摇了摇头:“不能,这是教育局的战略调整,我不能做主。但就我来看,这是好事,大茶村小学的教育水平远不如县中心小学。你总不能真让小孩们都去跟你学舞蹈吧?”

“你和李老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建立起大茶村小学呀,能坚持到尽头不容易。李老倒下了,我们把它延续下去。你应该回去跟上级反映,这里的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陶慧珍慌忙的说:“是,是的,已经有一批孩子去到县里读书了,但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在路通了,车通了后,大茶村小学还会有十几个学生坚持在这学习?改变一种习惯需要时间啊。校车需要花钱,去县里读书,吃饭都需要费用。而之前这里的孩子分文不花。你知道前后有多大的反差吗?”

“现在的经济状况改善了很多。陶老师应该看在眼里?”

“思想也需要改变的,要给他们时间适应不是吗?你没看到大部分学生都选择了留下吗?就算你停办了大茶村小学,那也什么地方都到达不了。只会让在读的十几个孩子从明天开始,没有书读!”陶慧珍毫不留情的吼道。

“我尽力了。”王科员目睹着陶慧珍在发脾气。平静了一会儿后,他叹息道。然后他顺着路向回走,没有叫上陶慧珍。他发现陶慧珍被甩在后面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他回到了大茶村小学的门前。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依然逗留在马路上,好像自刚才起就一动都没有动过。那人傻在那了。呆在那了。

王科员犹豫不决的站在那,想过回去劝一劝她,又没去。

他走到校舍的门前,被擦得金光闪闪的钛金牌立正的挂在那。这是大茶村小学教育机构的合法凭证,也是大茶村小学唯一的一张牌匾。王科员一拳捶在钛金牌旁边的门柱上,这有力的一拳恰好淋漓尽致的表现了他内心的无力。

他想起像是被时间定格在了村外马路上的陶慧珍的那痛苦的眼神,好像能看到她的躯体在*。她像是突然受伤倒下的鹿科动物那样在独自舔舐伤口。王科员也只有那一秒犹豫,就回到了他的职责上。用力拉下钛金牌,咔嚓一声,把它从墙皮上扯下来,离开这,朝着小吉普车走去。

小钛金牌上面一行写着,大茶村教育点。下面一行跟着写着——勐腊县教育局2004年十月。

随着王科员把这枚牌子摘下,也是宣告着这所从来都不像是学校,却进行了五年多教书育人事业的房屋,彻底的成了时间的尘埃。

此时坐在校舍内自习的孩子们,还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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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遥远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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