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又一个四年
大茶村小学的孩子们都去了勐腊县城读书以后。校舍倒也没完全废弃下来。“我曾是个舞蹈演员”简单而又直接地反应了陶慧珍的决心。事实上她也是那样做的。舞蹈班一天都没有停下来。
相较之前的热闹,大茶村小学的温度算得上是彻底退了下去。
陶慧珍对已经是读初一的玉儿经常唠叨,她谈以前大家都在的那段时期。玉儿也跟秋荷一样长大了,她摇着头不说话,站起身跳舞。她像秋荷一样跳傣族传统女子孔雀舞。陶慧珍莫名地感到秋荷和玉儿的影子在舞姿的某一处重叠。玉儿在陶慧珍的舞蹈班里跳的越来越好,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抓不到时间流过留下的拖影。
时间来到了傣乡的冬季。
陶慧珍走出小小的吊脚竹楼,她回头看望过去。确认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住宿。她走过空荡荡的校舍,推开歪倒在一旁的竹门,进了李老死前居住的平房。她确认李老是真的没了。
小院子里还有之前牲畜们留下的脚印。上面布满了时间漫过的痕迹。其实时间没有留下什么,能捕捉的东西几乎不存在,可陶慧珍在小院子里伫立的时候,还是可以感到前个时间刻度与当前的时间刻度之间的那什么也没留下的漫长时光。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只有太阳的升起落下,不断地改变着小院子里的黑与白的光线。
另外眼前的场景也让陶慧珍有那样一种感觉,时间把一切都推向了前方,却把她留在了原地。然而她十分清醒的知道,她并不在原地。
“或许换个角度想一想吧,应该是时间把一切的人与事都留在了原地,唯独把我推向了前方,这样想也成立呀。”陶慧珍自言自语地走着。她孤单的朝村外走。总之,她想,有人走在时间的前面,有人留在时间的后面。
一辆县城通往大茶村的中巴车缓缓地驶来。陶慧珍远远地看着。中巴车在村口停下。一个外乡人穿着的女子把沉重的大旅行箱拖下来。和她细细的两条腿相比,旅行箱如同沉重的巨大铅块。她站在那,细长的高跟鞋尖底,快要锋利的刺穿大地。
薄薄的焦糖色风衣的立领挡着女子的脖颈。她探出尖细的下巴,和翘起的涂了口红的嘴唇。她打量远处脚下的村寨。清溪环抱。傣乡的房屋可说是依山傍水而建,虽已是冬季,仍然四处可见绿色的植物。除了多年生植物也没别的,倒不如说这里完全不存在冬季一说更为贴切。
陶慧珍站在那片有着青草的小土坡上。
她穿筒裙,头发编成了发辫,脸颊通红的迎着不时送来的风。她感觉她像站在旷野中牧羊的姑娘。她看着那个城里来的女子,那感觉似曾相识。
女子转过了脸。陶慧珍惊讶的叫道:“文……文秀?”这画面又似曾相识。
文秀的目光落在陶慧珍身上,好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与她记忆中不一样的陶慧珍。她不像一个舞者,也不像一个支教教师。说不上来像什么。宛如时光出现了裂缝,她眨眼看到的是许多年后的陶慧珍——也可能是很多年前的她。
“慧珍,看来我没有来错地方。这儿……空气很好。”文秀真的就吸了一口空气。品味着。
“真的是你,文秀?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傣乡了啊?”在陶慧珍认出文秀之前。她没有把文秀和此时此刻联想到一起过。要么是没有文秀的傣乡,要么是不在傣乡的文秀。她应该在澳洲,应该在沈阳才对。她的出现,让陶慧珍措手不及。也倍感温暖。这感觉也好像在哪里有过。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两个人在一共八年多的时间里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高中毕业后的四年,毕业工作后的四年。两个人在相互盯看中,一定在回忆过去。
文秀捂得更白了。
陶慧珍晒的更黑了。
陶慧珍看着文秀的眼睛,有千言万语要说。
文秀看着陶慧珍的眼睛,突然脸都扭曲了:“你怎么四年多都不回去!”
“我一来就忙了,抽不开身。那些傣乡的孩子落下了太多的课。我忙不完。”
“你这个傻子!”文秀死死的掐住陶慧珍的胳膊,身体又依靠过来,把陶慧珍抱住。陶慧珍的身上有一股糯米的香味儿。她也拥住文秀,其实她一点也不难过,泪水还是从闭着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她说出心里话,“最近学生都去县城读书了,大茶村学校关门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我开始闲下来,开始想家了。一个人就变得难熬起来。”
陶慧珍喃喃低语。抓着文秀的风衣。文秀想到极少会停下来喊累的陶慧珍,她心疼。“那就回家啊。”然后文秀独自哇哇大哭起来。
“应该快了吧。再教教他们舞蹈,有一些孩子跳的可好了。”陶慧珍说。
文秀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她说她问了阿姨陶慧珍的地址,就来了。没打算提前说,打算给陶慧珍一个惊喜。陶慧珍开始从秋荷说起,说了大茶村小学的孩子们。说李老,王科员,刀晓彤,说也说不完。
两个人往村里步行。踏在水泥路上。“这边环境真好,这条路也真干净。”文秀说。
“是这两年刚刚修通的,这两年变化老大了。晚上我们彻夜长聊我再讲给你听。文秀,现在市里如何?你所在的澳洲那边如何?”陶慧珍已经四年大多没有回去过了。
“我马上就要回国发展了,你说呢?”
“国内好?”
“嗯,发展的巨快。”
“从新闻上我也能看到祖国的各方面都在发力,即使我身在大山里也能感觉到。这两年傣乡的扶贫工作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以前我身边贫困的人不说都富裕了起来,也都脱离了贫穷线。文秀同志,你也该回来为祖国贡献你的金融本事了。”陶慧珍说笑着,“欢迎你回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贡献了不少啊。唉,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一来就是四年多,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陶慧珍没回答文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小吊脚竹楼的楼下,她主动拎起文秀的大旅行箱,比看起来还要重。“你这里是什么啊?”陶慧珍脸憋得红了。
“是文具,还有书本。给山里孩子带的。”
“是吗?你打算待多久?我带你认识认识那些孩子。”
“我要待一个星期。”文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