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大结局(上)
月且歌反唇相讥,“那自然是不如明熙公主,直接在宸王府安营扎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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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且歌医术远胜于虞若,在他的治疗下,虞令月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季兰庭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有虞若知道这法子无异于火中取栗,所以一直心绪不宁。
最近不知为什么,她心中一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又不知这忧虑从何而来。
一日,季兰庭出门后,一辆马车辘辘驶到宸王府门口,白发的太监搭着拂尘,拖长了调子慢条斯理地请虞若上车,虞若明白,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回房梳洗沐浴,在里面穿上紧身劲装,靴子里绑上一把匕首,再在外面穿上正常的宽袍大袖,暗红罗裙迤逦过地面,美人低垂的眉眼里暗藏着胭脂色的锋芒。
端坐于马车之中,闹市熙熙攘攘的人声从摇动的窗帘里漏进来,她伸手从缝隙里探出目光,望向那嬉笑打闹的孩童与卖力吆喝的摊贩们,沉静的眉眼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任何动乱之中,成王败寇总有输赢,唯有百姓左右都是输家。
这些原生百姓,盼了几十年才终于等来故国复辟、新君登临,从此不必寄人篱下,而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他们内心失而复得的欢欣与幸福,又怎能不令人动容。
马车径直驶入宫廷,虞若摸了摸手腕间那个沉睡着情蛊的铃铛,心中莫名有了些安定感,低下头缓缓闭上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掀开帘子,虞若却没有看见巍峨高耸的宫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高台,一座旋梯似通入青云之上,她神情平静,提起裙摆缓缓踏上阶梯。
暗红色的罗裙在莹白的石梯上迤逦而过,如鲜血触目惊心地从台阶上流下,又如春花乍惊,漫漫铺了满地。
所有人都留在了高台下,沉默地望着那红衣的异国美人缓缓而上,然后慢慢散去。
高台之上,原疏身着流金纹绣的锦带黑衣,墨一般的青丝整整齐齐以玉冠束在头顶,莹白如玉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玉戒指,听见她来,他缓缓抬起头,苍白的容颜上嘴唇殷红如血,点漆一般的黑瞳暗雾沉沉,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笑意。
那一瞬间,虞若以为见到了曾经二十多岁时的季兰庭。
她整理衣裙,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望着桌子上那盘下到一半的棋局不发一言。
妍若春花,皎如月华,恰似盈盈幽潭之上静默飘荡开的深涧桃花,冷而幽魅。
“上一次见到你这个模样,还是在除歧城之战的时候,那时候漫天火光映着你的艳丽容色,当真是绝世无双的风华。”他轻笑着,纤长的羽睫遮住幽沉的眸色,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慢慢收起来。
虞若没有说话,却听得他突然轻声道:“若儿,生辰快乐。”
她一愣,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眸,那眼底幽深却又澄澈,半是心机阴沉的帝王,半是纯真无邪的少年,而这种诡异的矛盾在他身上又是那么的和谐。
今天是她的生辰啊,她自己都忘记了。
目光一瞬间有些空茫,她恍然想起昔日在除歧城,秋珣曾许诺她及笄之礼时,他必送上一份独一无二的大礼,只是他们应该都没有想到,她及笄的那一天,会是这样的局面。
一个精雕细琢的玉盒子被推到她面前,“这是赠你的及笄之礼。”
虞若看了看他,沉默着打开,只见红色的丝绸之上,一只华丽夺目的衔珠飞凤钗静静地躺着,虞若看得出来,这只簪子做工精致,用料昂贵,尤其是那凤凰口里衔着的莹亮透明的血红珠子,是世所难寻的“凤凰血”,昔日父皇曾经想寻来为母后凤冠增辉,遍寻天下亦是不可得。
她抿了抿唇,冷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想再认真问你一次,”他望着她,“虞若,你真的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原疏不假思索道:“与我并肩的尊荣,这九州之上唯一的皇后。”
说罢,他对上她冷清的眼眸,自嘲地低笑一声,“也是,你从来不在乎这些。”
虞若伸出手,在他炽热的目光下缓缓抚摸过那华美的凤钗,轻声道:“凤凰涅槃,今日你送我的除了凤钗,应该还有一场烈火吧。”
她侧过头,望向那空茫茫的高远天地,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簌簌细雪,如柳絮般随风飞越重重宫阙,落入千家万户。
他幽凉的声音响起,“昔日商纣王为妲己筑鹿台,于高台之上共赏人间繁华。若儿,今日我便要你好好看着,这属于我的盛世江山是如何拉开帷幕。”
烈火将一切烧为灰烬,是非恩怨,爱恨情仇,而希望从在那滚烫的废墟之中飞出。
今天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场生死赌局,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落幕,在飞雪之中,在烈火之中,奔赴向自己的宿命。
远远的,已经有兵戈声传来,虞若端坐于高台之上,沉默地望着那从宫门处向四面八方涌入的黑流。
他们以为自己是赌一场成王败寇,殊不知不过是一局早已算计好的请君入瓮。
她缓缓收回目光,望着原疏道:“这原晟天下,真正归你所有了。”
原疏不置可否,漆黑的眼瞳映着远处的烈火兵戈,明明是志在必得的神情,可虞若莫名就感觉到一丝落寞与冰凉。
高台之下忽然传来一声异动,虞若看向原疏,只见他沉静的表情上划过一丝诧异,她心里一动,立刻站起身来想去看一看。
只是刚一起身,原疏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入怀中飞身而起,她蒙住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她从高台上飞下。
在他们身后,高台轰然倒塌,碎石飞溅,尘霾漫天。
原疏面色阴沉,紧紧盯着那尘埃中走出的人,一只手握住腰间的佩剑,另一只手紧紧揽住虞若。
虞若蹙了蹙眉。
烟尘中,那身着红白神使服的人缓缓走出,她身上沾了很多血,圣洁的白衣显出几分堕落的诡异感,烟尘混着簌簌落雪在天地间飘扬,红色的衣带却沉重地耷拉着,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
原疏神色幽幽,不辨喜怒,“岚神使,还真是卧薪尝胆,令人敬佩。这是,也想助你那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夺得王位?”
闻岚听到最后一句话,原本阴冷的标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双眼里愤怒与仇恨几乎要溢出来,她举起长剑指着原疏,“你给我闭嘴,我从来没有什么儿子!”
“没有儿子?”原疏轻笑一声,手指慢悠悠梳理着虞若的长发,“岚神使,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具有神使血脉的、我的弟弟,我也很是好奇呢。”
虞若慢慢攥起了拳头,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所幸其他二人并没有察觉到。
当年,山河府有一对双生花,她们蕴天地灵气,诞生于山河碑下,被当时的神使收养,取名闻曦、闻岚,传闻她们出生即身怀灵力,能通天地之气。在神使去世之后,妹妹闻岚接替了神使之位,而姐姐闻曦下山悬壶济世,后来,隐姓埋名成为了虞国的元贞皇后,也就是虞若的母亲。
关于神的传说在原晟广为流传后,无路可退的原氏遗老选择相信传说,他们费劲心思抓来了闻岚,并在黑衣人的帮助下以巫术切断了神使与山河府的本命联系,囚禁了神使。
他们本想通过神使获取神力完成复国大业,不曾想苟且偷安活下来的原晟君王依旧荒淫不改,他趁罪玷污了神使,神使怀孕发了疯,在生下孩子后三番四次企图杀死孩子。
于是,他们将孩子交给了当时君王的弟弟——潜伏于虞国皇宫的季兰庭,季兰庭后来对外宣称孩子身染恶疾去世了,但实际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将孩子交给了已经成为皇后的闻曦,闻曦去世之后,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就彻底断了。
闻岚忽然看向虞若,她的眼睛很黑,仿佛落不进一点光亮,沉沉如一张网将虞若包裹住,那里面如有实质的情绪粘稠而阴冷,愤怒、悲哀、痛苦、怀念……依旧狠厉与决绝。
虞若有些喘不过气,原疏将虞若护在身后,冷冷的眼神扫向闻岚。
见到原疏的动作,闻岚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闪过一丝戾气,她朝虞若伸出手,“你,过来。”
虞若从原疏的背后走出来,站到了离他们远远的距离,摇了摇头道:“你们的恩怨,我不插手,你们自己解决。”
本来,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与她无关。
谁知闻岚剑尖却直指她,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谁说跟你没关系,你是闻曦的女儿,你一定知道那个孽种在哪里!”
虞若面色凉薄,似乎对于她的指控全然不在意,平静地说道:“我的母后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我自己都没见过她,更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孽种。”
“你胡说,”闻岚眼睛猛地睁大,似乎陷入了一种迷狂之中,揪着头发呢喃道,“对,姐姐已经死了,她是死了……不对,季兰庭,季兰庭一定知道,他一定告诉你了,你说,你告诉我,那个孽种在哪里,他不能活着,我不允许他活着!”
虞若看着她癫狂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同为女子,她能理解她的悲痛仇恨和对那个孩子的嫌恶痛恨,如果是她,一定也会跟她走上同样的道路,手执血刃,不死不休。
她神情淡漠,静静地说道:“他早就死了,很多年前。”
那个……名叫原复、被寄予了光复故国希望的孩子。
闻岚手中的剑砰得一下掉在地上,惊起一地尘埃,她捧着脸,神情扭曲而痛苦,“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我要杀了他,我不允许他活着……”
她语无伦次,形容癫狂,一步一步后退着。虞若转过头去看原疏,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沉默着,就在这一瞬前,她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然后是一个冰冷的怀抱,她僵硬地望着面前那张阴冷艳丽的面容,看着他因为痛楚微微蹙眉,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疏一把拔下胸口的那只袖箭,顿时血流如注,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缓缓下垂。虞若立刻一把架住他,目光复杂,“你,你为什么……”
“我啊,我说我忽然有些无聊,就想着痛上一痛,你信不信?”他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鲜血从唇边渗出来,越发显得艳丽而诡异,“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嘛。”
而你不是傻子,你从来不是不知道答案,你只是不相信,从来都不愿相信我,像相信他那样相信我。
在你的心理,我始终是一个残忍暴虐的疯子,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我曾希冀于将南国之梅揉碎于我的荒凉雪原,让那摄人心魄的殷红只为我一人而凋零,可最终,染红它的却是我的心头血。
他眼底的悲哀与自嘲让虞若心里一堵,低下头避开他这承载着沉重感情的目光,扒开他的衣服检查起他的伤口。他刚才的动作过于随意而野蛮,伤口被拉扯开来,显得分外恐怖。
她立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手指蘸取着白色的粉末,小心涂抹在伤口处。
她的手指冰凉,触到他的肌肤却是滚烫。虞若忽然看见他刚才在高台之上把玩的玉戒指,此时正用一根细绳吊在他胸前,他应该是小心把它收于衣服内,如今衣服被她扯开才露了出来。
见她目光顿在了那里,原疏手指在衣服上蹭掉血迹,才小心珍重地拿起那枚戒指,轻声道:“还记得吗,这是当年初见之时你送我的。”
你那时候说,我是你的面首了,你说话算数。
他苦笑一声,喃喃道:“你说话不算数,你不要我了。”
从一开始各怀心思的调笑试探,到现在针锋相对的谈笑风生,他们似乎变了,又似乎漫漫岁月横亘而过,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