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老爸离开家大半年了,除了偶尔打电话要钱之外,几乎和家里失去了联系。讨债的人也像上班族一样,隔三差五地到我家报到,老妈已经练就了超厚脸皮,任凭人家讽刺挖苦跳楼恐吓,总是一副饿死鬼的面孔,连我都佩服的不行。
弟弟看到我一脸的无奈,也就这样了,现在欠钱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觉得丢人,欠了钱我认账,不是不还而是没钱。法治国家谁也不能把你我怎么样,老爷子浪迹于江湖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毕竟让一个病人独自一人生活不是上策,我们有义务照顾他的,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老爸住在城里一个小街道上,我们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勤苦地工作,他每天打打牌,听听戏,比我们强多了。我像地下党街头,左躲右闪,鬼鬼祟祟来到一间平房前面,敲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打电话那边吵吵闹闹的,我心里一紧,是不是老爷子被人绑票了,那样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仔细一听,那边传来一阵锣鼓的敲打声,循着声音赶过去,一群老票友正有滋有味地躺在马扎上一边喝茶,一边打着拍子和演员一起唱秦腔。
王春娥在二簧原板的柔音里期期艾艾地唱着:
小奴才不读书把娘气坏,
有几个年幼人儿且听来。
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
石敬塘十三岁拜帅登台。
三国中周公瑾名扬四海,
七岁上学道法人称将才。
十三岁在东吴挂印为帅,
烧曹兵八十三无处葬埋。
那都是父母养非神下降,
难道说小奴才禽兽投胎?
我家老爷子坐在角落里,品茗听戏,那份安逸的神情哪里有半点杨白劳的疲惫,心安理得之中隐隐透着几分颓废。
看到我,他收起落寞,换衣服一样换了面孔。
怎么你一个人来啊,我想我孙子了,也不给我带来看看。
我说这几天要债的四处找你,老妈怕他们跟踪我,所以没让带。
老爸坦然地笑着,找到了能怎么样啊,我又没钱。
我说没钱人家现在就打人,阿旺输了高利贷,住进医院,缝了40针,你要不要也去医院住几天?
如果我住进医院可以抵债,我其实愿意去。我一个病老头子哪个敢动我?
我嗤之以鼻,你不怕躲到城里做什么?
我不喜欢住在家里,你妈唠叨,孙子疯子一样乱吵,加上要债的简直要催命,我还怎么安静下来。
我说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还有一点了,看完走吧。
我说不看了,这些戏闭着眼睛你都能演下来了,赶紧走吧。
老爷子拽住我,给那个三娘送一个花篮吧,他们老送,你也给我露个脸。
我说钱给你,你自己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
面前放了一大盘手抓羊肉,老爷子蘸了椒盐吃得很彻底,我的心底突然间变得很弱软,老爷子的衣服领子被汗渍浸透,黑乎乎的一圈,做儿女的没有一个人照顾他这个病人,任由他自生自灭。
我说吃完饭给你买一身衣服吧,把这套换下来我给你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