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青鸟027
艳阳高照,一向勤勉的宰辅却高卧不起。
“恕下官无礼!”
燕寝女官席心兰,也就是姐妹们口中的仙蕙姑娘,劝退了伺候景麒起居的小厮,直奔王公贵族专用的青帐而来。
“嗯,我这就起身了……”
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像在催促仙蕙开口汇报阳子的行踪。因为向下属求证妻子是否一夜未归,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堪了。事实上,正是担心小厮应对失当,伶俐的仙蕙才斗胆靠近了宰辅的卧床。然而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无论怎样应对都不会妥当。因为一睁眼就由下属告知妻子一夜未归,对男人来说,难堪之甚,也无以复加。
羞于启齿的两个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然后,景麒拉开帐幕披上便服……刚下地,就一个趔趄,唬得仙蕙手忙脚乱。朝堂上的纷争她也有所耳闻,那种事按例都是回避麒麟商议的,但也不怪阳子冒失,急欲救援的阳子一定不会料到结论竟是见死不救。态度平静得近乎僵硬的宰辅显然是不想增加女王的烦恼,一直强忍着痛苦。遗憾的是,他态度虽可作伪,身体的衰弱却难以掩饰。
“请、请您宽、宽心……”
没有任何理由好让他宽心的仙蕙在结巴。
“扶我去书房。”
“是。”
仁重殿的书房距寝宫不过百步之遥,但僻静许多。
“午议还早吗?”
“还有两个时辰。”
“我牵挂主上去向,通宵不成眠,本想着多歇一歇,养养精神,以免在金銮殿惊扰群臣……没想到,起身晚了,寝宫先乱上了。”
“请您就在这里安歇,万事有下官打点。”
“如果可以,别惊动任何人……”
“您放心,午时前一炷香,下官会唤您起身洗漱更衣,出席午议。”
“那就有劳仙蕙姑娘了。”
语声沉稳的仙蕙,办事也十分稳妥,但景麒在软榻上辗转反侧,依然入睡不能。宝贵的时间这样分分秒秒浪费下去,就无法养足精神抛头露面了。偏偏他心里越着急,越睡不着。
“台辅,容下官为您捶捶腿。”
仙蕙平静而又坚决地提议说。
没等景麒表态,她就挽起衣袖,把手压到了薄薄的锦被上。嘴里说捶,其实是捏。这样的触碰,有节奏的触碰能安抚心绪,果然景麒的呼吸渐渐舒缓,紧张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他一定很劳累,这个身体正在向她诉说这颗心有多劳累。于是她没有声张,擅自扩大了推拿的范围。
“稍后上朝,我又要站在空荡荡的玉座旁,独自一人应付群情激愤啰。”
原来如此。
难怪他忧心忡忡寝不安枕。
“主上只是和您拌了几句嘴,午议时间,一定会回来的。”
仙蕙真诚地笑了。
“不会。”
“会的,真的。”
这回,语气像哄孩子。
“这上下,恐怕主上已过了巧。”
景麒合起了眼帘,声音也有些含糊。
“巧?”
“她要去蒲苏,我没有劝阻。”
“啊!”
“你是想质问我为什么不劝阻吗?”
“下官正想请教。”
“我……是麒麟。”
“哈?”
“麒麟,不免麒麟之仁。”
“难道群臣没有让您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吗?您竟放任主上以千金之身涉无谓之险……”
“明知救助眼前一人,就会累及天下苍生,却还是不能见死不救,这就是麒麟,一种愚痴到了极点的生物。”
仙蕙想起友邦宰辅的光辉历史,只得沉默是金。
“话说回来,麒麟本来就是不怕给王添麻烦的生物。麒麟觅王,不就是要把最大的重担最危险的职责压到王肩上吗?”
“话虽如此……”
“我明白群臣说得对,如果主上纳谏,我也会比较安心。但我总是忍不住幻想,幻想主上到了蒲苏,总能做点什么……”
这么要命的话题,也没耽误他犯困。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连她掌下的心跳都似乎在减速。
“我幻想……又不敢想,但我的阳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决定了,她很坚定,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定会救出很多人并且为此露出笑容。所以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这样的景象让我更高兴。我已经遣出所有的使令奔赴蒲苏,照顾她,护她周全……”
“所有的……使令?”
“别担心,我和嵩里完全不一样。就算,就算你是刺客!”景麒突然攥住仙蕙的手,“就算你这双手里有一把刀,也不能奈我何!”
他的手指出人意料的有力,让仙蕙的心怦怦乱跳。
“金木水火土,五大遁术,都必须以实物为媒介,而我,最擅长风遁。你可知风遁的优势是什么?”
“无论置身何处,您都能施展遁术脱身,因为风,只有风,无所不在。”
“没错,没有风的场合,创造风,也轻而易举。”
静谧无风的书房中,景麒悠悠然仰起脸,对仙蕙呵了一口气。
“台、台辅……”
“我不会拖阳子后腿,我对阳子,有助益。”
那张成熟男性的脸上,浮现了天真的微笑。
理解、信赖、支持;善良,忠实,迷人;而且无所畏惧,一瞬间,仙蕙晕生双颊,心动不能自已。
“阳子常常和我话不投机,但是她很喜欢你,仙蕙姑娘,今后还望你为我多加美言……”
看来他和她亲昵厮混,也不是没有目的。不过稚气中透出的狡黠,反而把他衬得更为稚气。仙蕙猛地抽出手,心知不妥,又伸手掖了掖被角。弥天大罪,这是弥天大罪!她胡乱敷衍了他几句,就匆匆退到了屏风之外。然而已经迟了,那丰硕而又精致的躯体留给掌心的触感,那亵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胸膛和腿脚,还有之前十数年,寝宫内的种种风流风光,都在她的记忆中执拗地翻涌。她想逃走,又不能走;想静坐,又坐不住,也不知慌乱了多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发现还没过多久。一想到还有一个时辰要和他同处一室,就深感煎熬,只怕行差踏错,就此万劫不复。
“啊,得救了……”
书房外间的墙角处,有个矮凳上搁着绣花绷。绣了寥寥数针的帕子还在绷子上,凳下的藤篮里是各色丝线和工具,多半是哪位女官在外间执勤候命时消磨时光所用。于是,仙蕙拿起针线,目不斜视心猿意马地绣起了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