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青鸟028
钟灵当上天官之后,景麒的宅邸和日常用品才有了实用之外的意义,譬如说艺术性、观赏性、温情或曰情趣。每一块素帕,由她精心绣着花,他却永远视若无睹,她有时会想,一个人能呆到这种境地,倒也别具风情。
“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帕子,让台辅怎么用!贻笑大方……”
文武百官汇聚在外殿议政时,我们的钟灵正举着鸳鸯戏水的绣花手帕和同僚怄气。昨晚还是好端端的莲与水,濯清涟而不妖的构图已有大成,一没留神,就变成花间鸳鸯交颈缱绻了。她的性情本有些孤高,又像景麒一样不善言辞,十分恼怒却说不出够犀利的话,所以四处找剪刀,一心绞了这俗物。
“毓秀姑娘,怎么生这么大气?”
娉娉婷婷站在门口的是冢宰府的九秋。
如你所知,前些年这姑娘还叫秋痕,不知何故突然改了名。各府私下蜚短流长议论纷纷——虽然谁也不会当面问。
“你看台辅这帕子。”
“多好的绣活儿,又鲜亮,又漂亮,不是吗?”
“和台辅不合适。”
“不合适也别绞呀,这么个好活计,多可惜,姑娘不如就赏了我吧。”
“仁重殿的一针一线,吃穿用度,皆有账目可循……”
“瞧你这小气劲儿!好啦好啦,我赔你一块素帕,你爱怎么绣就怎么绣,怎么样?”
嘴上问着怎么样,手里可不含糊,不由分说就把手帕换了,没等钟灵反应过来,九秋已经扬长而去。
“九秋姐,辛苦了。”
仙蕙追出门,送了她一程。
“哪里哪里……”
九秋心领神会地笑,
“只是冢宰挂虑台辅能否按时出席午议,差我前来打探而已。”
“唉,人一多,是非就多,我虽蒙主上宠信,也难免深宫寂寞,今后,还请姐姐常来我处坐坐……”
仙蕙从袖里摸出一块玉佩。
“这这、这我可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啦。”
见玉佩如见主人,手持玉佩就能在燕寝通行无阻。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处竟如此入手,连向来有城府的九秋也不禁笑逐颜开。玉佩的分发只看亲疏,不问官衔职务,所以她并没有冢宰府的玉佩。相传女王待仙蕙情同手足……果然不是妄言。
而与此同时,钟灵凝视着九秋的手帕,陷入了沉思。
既然宰辅与女王成婚,仁重殿与燕寝的内务就不可避免会有交集。人际关系复杂凶险不比从前,她一味清高可能给宰辅引来祸事。先前绣花的若是熟人,也就罢了;若是燕寝的女官,她这番计较,真不知造成了何等隐患,得罪了什么样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冷汗涔涔而下,对打圆场的九秋,更是感激莫名。
平日虽有来往,却无甚交情可言,没想到九秋对她不仅是表面客气,还关照有加。她应该和她多亲近,多交心,还要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向她好好学做人。冢宰八面玲珑,他的近侍耳濡目染,当然获益匪浅。而宰辅人老实,她身为近侍更需多担待。
“唔,这帕子……”
是男用的手帕没错,青灰色,棉质,没绣过花,大大方方。只可惜不是素帕,上面有题诗。
外人的旧手帕,当然不能给景麒用,看来她还是贴钱去买块新的比较好。
“你倒好,连帕子都帮我准备了!”
被群臣挤兑得满头大汗狼狈而归的景麒,扯过诗帕就一通乱抹。
“啊,台辅……”
颜色有异,质地也不同,他却浑然不觉。
“怎么?”
“这帕子不是您的物品,是刚才冢宰府的九秋姑娘过来……”
景麒突然一挥手,示意她噤声,随即示意她退下。
人类的眼看不到的所在,妖影正幢幢。
“台辅,我等沿途寻去,始终不见主上踪迹。”
妖魔不可在人前现身,因此钟灵告退后,雀胡和重朔才得以出头。
“什么?”
惊觉使令提早返回,就有不祥之感。
果然!
一时间,景麒惊慌失措。
“巧国近来政清人和,入境越境的手续也颇为规范,多半主上为遮掩身份,绕行而去。”
“会绕去哪里呢……”
“芥瑚他们分头搜索,也不知结果如何,我和雀胡合计了,台辅您可感王气……”
“对啊!”
他不假思索,化为麒麟就要出奔,说时迟那时快,忽听钟灵在门外通报浩瀚来访。
“说我不在!”
“台辅说他不在。”
——钟灵看着身旁面露高深莫测之微笑的浩瀚,不动声色地复述了一遍。
“十万火急,恕下官无礼!”
没等钟灵传话,不,应该说,没等房中的景麒做出回应,浩瀚就强行闯入汇报女王的下落了。
一头猩猩也似的妖魔,头角狰狞,凶相毕露,却扯着长袍往景麒身上披……又倏地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衣衫凌乱的景麒,无言以对地瞪着他。
——郁闷的青辛在酒肆遇到了正在喝闷酒的女王,于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眼下还在尧天里撒酒疯哪!
咦,阳子没去芳?
景麒心里纳闷,却憋着不敢问,被人从外殿追究到广德殿已经很狼狈,如果在这里还要被浩瀚责问纵容之罪,就太要命了。
“您是打算转变为麒麟去寻找主上?”
浩瀚为他提了提衣襟,以便他束起腰带。
“嗯,多亏你来得及时。”
“如果不是孙御史深明大义,主上就溜到蒲苏去了!”
“哦。”
生怕说漏嘴的景麒,不想多说一个字。
“那么,下官告退。”
见他无意多言,浩瀚也无心滞留。
“那……那帕子……”
“什么帕子?”
即便是聪明绝顶的浩瀚,也不可能把这样的片言只语正确补充成“你为什么要送一块题诗的旧手帕给我”,只能一脸无辜地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认定浩瀚是在假撇清的景麒,傻乎乎地想,浩瀚摆明要打哑谜,自己就该潜心解读。
他明明吃足了寡言少语的苦头,也无数次发誓痛改前非,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改过自新又谈何容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