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招潮

第219章 招潮

张迪是“揽纳人”。

名目繁多的赋税和徭役,是封建朝廷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除了夏秋二税(即田赋)尚有谷物和织品等实物以外,随着货币地租的出现和发展,赋税主要呈货币形态。而徭役(劳役)在王安石实行免役法时,也转换成货币,也就是说,可以用钱来抵充规定的劳役。

宋代税种既多,加上和籴、和买(朝廷以低价收购谷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等变相的苛剥之法,纳税人既不胜其烦,官府常常为收税难而颇为头疼,于是,专门包揽人户赋税的“揽纳人”便应运而生。“揽纳人”又名“揽户”或“延揽”,是市侩牙人的一种。

在宋代,揽户为官方所认可,并给予印记,其地位与县吏相等。因为揽户的趋利意味太重,为当时的士大夫所蔑视,所以读书人不得充揽户。

十月里,王棣便判了一桩关于“揽纳人”的案例。乃是有人举报某揽户操舜卿者本是读书人,行此勾当有违法纪。经过一番调查举证,查明确有此事,王棣遂如是判决:

“观操舜卿所供,亦粗有文采,但既是士人,便不应充揽户。既充揽户,则与县吏等耳……以其粗知读书,姑与押下县学,习读三月,候改过日,与捶毁揽户印记,改正罪名。”让操舜卿到县学去读三个月的书,然后撕毁他的营业执照。

当然,这其中幕僚许贯忠建言良多。

县吏、胥吏是县衙的低一层的工作人员,大多名声不好。而揽户与胥吏,必通同一气。

王棣并不太清楚其中关节利害之处,许贯忠却是门清的,如是解说:“……在收缴赋税的过程中,真是巧弊百出,那些经手此事的胥吏,都刁钻狡猾,把老百姓看作是家禽牲口,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收缴赋税难度很大,于是把事情交给揽户,揽户与胥吏串通一气,相为唇齿,民户自己去缴纳则百般刁难,揽户代纳则一概通融。民户在胥吏与揽户之间,宁肯选择揽户,因为托给揽户虽则倍费,毕竟可以了事。”

大户富民还雇有专门代理其赋税事宜的揽纳入。

许贯忠举例说:“乐平南原大地主刘氏兄弟,每年所输官赋,都交给本地的市侩叶三郎办理。叶于出纳之间,颇获赢润。后来有一人,以手艺游刘氏门,为一个姓苏的市侩游说,要刘氏将纳税事宜转交给苏,说苏资业不薄,刘家如偶有缓期,苏能先出己财以代急。刘信以为然,就把全家的赋役事宜转交给了苏,要他向叶三郎收索簿籍。叶这时已经老迈,闻讯雇了轿子至刘家,苦苦哀求,说从他的父亲到他,已经为刘家干了五十年,无一阙事,为什么为别人一席话就改变了主意……这种市侩,与‘行钱’类似,都依附于某一富家,如为别人取代,无异于剥夺了他的谋生手段。”

那么他们怎样“于出纳之间”获利呢?

“第一条途径是,雇主预留需要缴纳赋税的钱,交揽户备用,揽户利用收缴之间的时间差以为经营之资或贷人出息,揽户的雇主一般应不止一家,其间必有回旋余地;第二条途径是,雇主遇税期临近,一日抨头拮据,揽户先出己财以代急,然后‘高价算还’;第三条途径是,包揽一般纳税人的赋税事宜,收取佣金。至于在卖和买中,揽户更有腾挪的余地,朝廷需要征购的谷物织品,由他们以较高的价格折算成钱币数,向税户索取,然后又以低价收买质量较差的货物充数……”

听许贯忠这么一条条细细道来,王棣可算是开了眼界,赚钱牟利这种事,条条大道通罗马,就看有没有眼光和手段了。

揽纳人是封建国家与纳税人之间的中介和缓冲,事实上于两者都有一点补益。但在低层纳税人眼中,揽纳人则是可恶可畏又必须笑脸相迎托之以事的角色了。

所谓行行出状元,揽户也不例外,某些能力出众的成立专门的事务所——“揽纳所”,雇请人手承接揽纳业务,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大名府的“揽纳所”东家姓潘,麾下有廿余名揽纳人,张迪便是其中一个。

潘东家的“潘”便是潘店那个“潘”,大名府两大宗族,论起底蕴,卢氏是远不如潘氏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潘美福泽延续百年而未尽,到而今的有后人在朝为官。

作为开国功勋,潘氏可谓极尽恩荣。潘美女嫁真宗,真宗后娶郭守文女,郭守文女许潘美之孙;第五子惟熙、曹彬第二子珝分别娶秦王赵廷美之女,女嫁曹彬四子曹玮;孙女嫁赵德昭之曾孙赵世仍;孙潘惟正之女嫁孙赵元佐之子赵允诚;曾孙女嫁太祖六世孙、蓬州刺史赵令超;侄孙潘承裕娶王审琦之孙女,宋太祖长女昭庆公主下嫁王审琦的儿子王承衍,王承衍曾孙娶英宗女……五世孙女嫁太宗五世孙赵士穁。

时隔百年,潘氏仍是皇亲国戚。眼下虽以东京分支为尊,但北京潘氏乃是宗族所在,至少在大名府,便是梁焘也须给些颜面。

王棣上任后,卢家庄去过两回,潘店却是不曾踏足。不过潘家倒是识趣的很,前次王棣号召募捐,潘氏便捐财物计万贯——此乃题中应有之意,知县大人带头捐献,即便再有钱也不好太过“豪气干云”,治下豪绅却是不在此例,如潘、卢二家便各捐万贯,余者数千贯到数百贯不等。

既到宝地,王棣自是做过不少功课,这潘氏族长叫做潘延吉,乃是潘美的从侄孙,京中供闲职的潘孝严得唤他声“叔父”。

在王棣这,“孝严”、“孝慈”这种名儿确是耳熟的,不过在京师并未见过潘氏中人,而今到了大名,也没那心思去结交地头蛇。嗐,大抵是“潘仁美”所致,那个时空的演义小说可是将潘美丑化的不要不要的。

他倒是没想过,上任数月,会以那样的方式造访潘氏宗邸。

八月到任,一番开挂般的快刀斩乱麻,瞬间淋灭了某种火熄。新官上任三把火,反之亦然,自是有拖后腿或对着干的。

临出京前,少年皇帝诏王棣入宫,君臣应对小半个时辰,期间只有李彦、童贯在场,即便是几个丞相也是不甚了了。其实也无甚,在王棣看来,皇帝只是一少年,哪谈得上雄才大略,竟是多多少少有着追星之心。

不过,王棣也算是浸淫官场经年的,早学会了见微知著的本事,尽管皇帝表现的礼贤下士,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其时,王棣心中便想:“这厮……叛逆期憋屈坏了,早早晚晚得做出些大事来。”

他倒是知道那个时空里赵煦做了些啥事,只是这个时空从细节处开始变,搞得他不敢推断接下去的走向,自然也不会得意忘形。

反而是皇宫那片建筑群威严过甚,全无人气味儿,让他极不舒服。事后细想,大概寻出了缘由——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也有可能成为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对于处于叛逆期的少年而言。呃,少年皇帝不是愚公,在寻摸个机会移山呢,许是底气不足,欲借外力引为奥援。包括之后王棣大婚时宫中的赏赐,官家是在昭告天下,王棣这位天子门生已在皇帝毂中也。

于王棣而言,不惊不喜,皇帝这种帝王心术实在是于他无效的。说难听点,这种洗脑术比起那个时空的chuanxiao都相去甚远,至于“威严”,王三郎这十几年接触的都是谁啊,还能稀里糊涂的喜极而泣不成?

但庆幸之心还是有的,外放附郭知县已是超格提拔了。至少在某些人看来,王大丞相这位嗣孙非同常人。

他能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的看重,但也谈不上简在帝心,这样倒也不错,正好扯着虎皮做大旗嘛。就如在这元城县,将该用可用的手段使了一遍,能明显感觉秦县丞之流态度的转变,至少表面上毕恭毕敬,给足了他这位主官面子。

对秦敏学,他观感不佳,虽然对方勤于公事亦不会阳奉阴违,怪就怪在他给儿子取了个“秦桧”的名儿。再者,县丞大人与潘氏往来甚密,这也让他隐隐觉得其中有猫腻,盖因上任不久,不致于武断鲁莽,还需慢慢观察。

县衙中另外几人,如大小押狱蔡福蔡庆兄弟、董超董霸兄弟对知县大人甚是恭敬,每每籍机表忠心,无非是想傍上这座大靠山而已。

对于这两对兄弟,可用之,却不可信之。王棣看重的是武松及索超。

索超,本是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上梁山后排名第十九,为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之一,惯使一把金蘸斧。因他性急,上阵时当先厮杀,人称“急先锋“。梁山攻打大名府时,索超被擒后归顺梁山……

呃,尽信书不如无书。王棣麾下这马军都头使的是马头刀,确也武艺高强,只稍逊于武松,脾性忠直,不善言辞,丝毫瞧不出“急先锋”本色,平素只与三两个捕快吃吃酒,全然不知经营。

至于武松,王棣终究是让苏三与其打了一场。一过招,武松便晓得对手的来路,几个照面后觑机收招,与苏八叙了师门,惊喜交加。

待知道王棣也得了周侗指点拳法,勉强算是关门弟子,武松神情便变得不自然起来。

知县大人算是师弟,可自己却站在县丞一边,很尴尬的有没有?

王棣倒也没有趁机强行要武松改换门庭,要用这位便宜师兄也还得考察一番。

此趟去潘店,他便带上了武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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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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