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古玉
说来也难怪,公司的现实状况,人家保安比武译要清楚的多。这个时候找上门的,事前又没有主动联系过接待人,那十有八九就是来讨债的,说是来洽谈业务,保安心想:公司都快倒闭了,你还来谈什么业务,我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准时发,都是个问题。
吃了闭门羹,武译显得很低落,他转身走了,保安心里却没有胜利的成就感,望着武译离去的背影,保安的情绪也挺低落,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默默点燃,也转身回了门房。
在保安看来,武译很平常,也许一根烟的工夫,他就会将武译给遗忘了。
即将被遗忘的武译,却不可能遗忘他的任务。
之所以没有继续与保安纠缠,这是因为他看到了公司空旷的大院里停着三辆轿车,其中就有一辆奥迪,是不是进口的,距离的原因,不确定,车牌号也看不清,但武译已经决定第二套方案可以启动了。
关于第二套方案,武译并没有跟父亲提过,一来觉得没必要,二是怕父亲想的太多。对于自控力,武译很自信,他也对自己再次强调:违法的事情坚决不能做。武译在想,要是被拘留了,那小说必然要断更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回到淮扬菜馆,跟父亲打了招呼,武译说:“人不在,这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就别管了。”
武译开车离开了淮扬菜馆,他并没有走远,轿车行驶了百余米,在马路上调了个头,就在花木公司附近,车停在了路边。
武译在想:运气还不算太坏,车总归在公司,但有没有可能,仅仅是车在,而人不在呢?武译不由自主地短叹一声,他只觉得时间如此浪费了,着实可惜,看了看手表,下午这点时间正常利用的话,两千个字写出来,没问题的,看来也只有今晚加班加点,把这个浪费掉的时间给找回来。
武译不敢分心,一直专注于花木公司的伸缩大门,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近一个小时的等待,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那辆奥迪车出现了,车牌号暂时还看不清,武译连忙启动轿车,跟了上去,这下看清了,车牌尾号正是123。
一路上武译都在想: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自己组织的语言是否能起作用。
车流之中的奥迪车显得很坦然,从车速与行驶轨迹上判断,车主应该没有留意到尾随的轿车。
武译注意到了奥迪车的刹车灯闪了几闪,随后方向灯亮起,奥迪车缓缓开进了一个小区内,这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与武译预想的有些差距。
武译的车也驶入小区,一直跟着奥迪,进入到了一幢住宅楼下的地下车库。看着奥迪车平稳停好,车主走出轿车,武译也下了车。
此时奥迪车司机留意到了武译,他侧脸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而武译已经放下心来,因为已经到了小区里,武译相信眼前之人是溜不掉的。
武译快步跟上,来到了电梯门口,等待电梯的时候,奥迪车司机终于忍不住了,他再次看向武译,问道:“你不是这个小区的吧?你是来找人的?”
这么近的距离,面前这个人基本符合之前父亲的描述,武译确信此人就是花木公司的老板。
“对,我是来找人的。”
武译并没有多说,似乎是等待着这位老板继续发问,而这时电梯的门打开了。花木公司的老板有些迟疑,但还是走进了电梯,武译也跟着进入电梯。
老板摁向楼层按键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问:“你上几楼?”
“我,11楼。”武译回答的同时,手指率先摁了11楼的按键。之所以武译选择了11楼,原因很简单,11楼是顶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译的11楼,这老板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随后也摁了另一个按键——8楼。
心里仍有疑团,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显然花木公司老板的感觉还是挺准的。电梯升到了8楼,老板走出电梯,武译也跟了出来。此刻老板确定了,问道:“你是不是找我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板的语气与神情倒也说的过去,不像是做贼心虚,想逃跑的样子。武译心想:没什么机会与你比赛越野跑了,要跑的话,甩你十条街。
“不好意思,陆总,我实在是没办法,下午我去了花木公司,你们的大门太难进了,所以,我只能这样了,陆总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不等武译话说完,花木公司老板又问:“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电梯门自动关上,继续向顶楼运行。两人就在电梯门外交谈着。
武译做了自我介绍,又说:“能不能到你家里谈谈呢?你知道的,我要说的只是小事情,我无所谓的,在哪里谈都一样,我就觉得这点小事情,没必要让你们邻居都听到,陆总,你说是不是?”
一听武译是淮扬菜馆的少掌柜,这位陆总似乎是稍感安慰,毕竟所涉欠款数目有限,而且武译说的颇有些道理,所以他采纳了武译的建议。
陆老板点点头,径直来到了自家家门,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房内随即有人应声,“回来了。”紧接着一个八九岁女孩子的声音,“爸爸。”
“哦,来客人了。”一个女子迎着门口的陆老板问道。看得出来,这人是小女孩她妈,陆老板的妻子,样子挺年轻的,端庄大方。
“嗯。”陆老板应了一声,同时换了一双拖鞋。
武译客气的问道:“这是嫂子吧?”同时也准备脱鞋。陆老板连忙说:“不用不用,不用换鞋,快进来,快进来。”
陆夫人微笑着“哎”了一声,回应了武译,便转身离去。
陆老板对小女孩说:“作业做了吗?”
“早做好了,妈妈都检查过了。”
“哦,那你去看一会儿动画片吧。”
“好吧。”小女孩点点头,欢快地蹦回了房间。
陆老板还是比较热情的,至少表面上是。武译被让到沙发上就坐,此时两杯清香的绿茶端了过来,陆夫人将热茶放到茶几上,微笑着说:“喝茶。”
武译回应道:“谢谢嫂子,你别忙了,我就一点小事,跟陆总谈完了,我就走,很快的。”
陆老板点了点头,陆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好,那你们聊。”
大客厅里就剩下了武译和陆老板。
“你房子挺大的,大套吧?装修的真不错,到底是搞花木的,我真不是恭维,这家给你装修的,太漂亮了。”
武译的开场白有套近乎之嫌,不过这装修确实配得上武译的称赞。整体简约,明快的布局,恰到好处的加上几抹绿植,无处不散发清新的气息,既优雅,又给人以舒适、放松的感觉。
……
切入正题,武译拿出欠账明细和签单复印件,陆老板看后,也就更确信武译的身份。陆老板还是那套说词:公司账面上暂时没钱,别人也欠着公司的钱,年底了,各个单位回款都有困难,一时半会儿,这钱确实还拿不出来。
似乎是比惨大会,武译自然也是说饭店小本生意,很不容易云云。
陆老板说话的声音有所控制,武译能够感觉到,他陆老板是不希望惊扰到房间里的妻子女儿,武译的声音也有所节制。
陆老板又说:今年确实比较特殊,经济上降杠杆,银根在收紧,尤其中小企业,融资困难,而且还遭遇了各个层面的抽贷……
武译有些听不大懂,但意思并不难理解,他反问道:“我就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还钱?”
“唉……不是跟你说了嘛,现在有困难,暂时拿不出钱来,你稍微再等一等,好吧?”
“抹去零头,也就两万块钱,我不相信,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两万块钱拿不出来?”
说来说去,陆老板就是一个劲的哭穷,他说困难是暂时的,一旦公司稍有宽裕,立马结清欠款,又说自己与武译的父亲关系如何之好,不可能不还钱的。
武译说:“你说困难是暂时的,是一年,还是两年,你要一直说困难,那钱你就一直不还了呗,是这意思吧?”
武译这话显然有些不客气,陆老板似乎也很不爽,“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公司不会赖账的,你要不相信我,没关系,你可以走司法程序呀,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明天你就去法院,可以申请财产保全嘛,退一万步说,就算公司破产了,你那两万块钱也能拿回去的,破产清算嘛,两万块钱,我会赖账,不至于的。”
经济方面的专业名词,武译很生疏,虽然不懂得净资产正负的概念,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你公司如果欠了一屁股债,破产了,怕是轮不到我收回那两万块吧。
见陆老板把皮球踢到了法院,武译明白,这样谈下去,不可能拿回钱的,于是早已准备好的狠话放了出来,同时袖子也撸起来了。
“陆总,不瞒你说,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进你家的门,看见你女儿,你爱人,我就知道你应该是一个好人,真的,我不说瞎话,我觉得坏人不配有这么好的爱人,跟这么好的女儿,我来的路上还在想,你要是一个坏人就好了,地痞、流氓、无赖,对付这样的人,我有的是办法,太可惜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然的话……哎,这个不说了,没意义,我见识过人家讨债公司的手段,在人家家门口喷油漆,当然这种做法,我看不上,而且也不适合用在你身上,话不多说了,算我恳请你,恳请你帮帮忙,帮我凑一凑,不就两万块钱嘛,我看你开的是进口奥迪,车子万一坏了,换个零部件,怕是也不止两万块吧?”
陆老板这下沉默了,喝了两口茶,点了点头,说道:“你稍微等一下。”
陆老板起身,离开了客厅,去了房间。
武译猜想:会不会是去拿私房钱了?
片刻,陆老板回到沙发上,手上多了一个平板电脑,平板电脑摆放在茶几上,这时武译才看到平板电脑上还放着一个绒布盒子,类似首饰盒。
陆老板说:“实在不好意思,别说公司了,就我家里,我也拿不出两万块钱现金,真的,实在没办法,我跟你父亲关系处的很好的,这欠的账,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要还的,这个你先看一下。”
绒布盒子递给了武译,打开盒子,一块石头,应该是玉,一块玉挂件,武译不懂。
陆老板则详细阐述了这枚玉石的来历,以及品质。
此玉为圆形,直径三厘米多一点,中间有小孔,通体色彩较为丰富,底色为黑,黑色上散布着约占体积三成的深红色,呈云纹状,色彩上过渡的很自然。主体的黑色、红色之中,又点缀着些许墨绿、深蓝、浅绿,还有明亮的黄、淡黄,及白色的斑点。黑、红、绿、蓝显得暗淡,衬托之下,那点缀的黄、白便显得明亮夺目,宛如夜空之中的星光闪烁,整体感觉似乎像是太空中的星际云图。
此玉,除圆周及内孔外,再无任何雕琢的痕迹。
……
很明显,陆老板的意思是想用这块玉来抵两万多块钱的账,武译犹豫之际,很想知道这块玉能值多少钱。
显然,陆老板是做过精准衡量的,也就是说,在陆老板心里,此玉与所欠的那两万多块大体等值。接下来的言辞与凭证,基本可以证明陆老板还是比较厚道的,亦或是他认为武译是不好糊弄的。
陆老板介绍说,这是一块高古玉,保守判断,年代上应该属于战国时期,或者更早;从质地上判断,这块玉为独山玉,产于河南南阳,又称南阳玉;形制上看应该称为玉璧,但没有任何的雕琢纹饰,体积又较小,内径圆孔也很小,以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似乎叫“平安扣”更为合适,但问题来了,战国时期并无“平安扣”这样的玉器。
陆老板说,这一点他始终吃不准,但反过来说,这里面可能蕴藏着巨大的价值,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战国时期有这样的“平安扣”,一旦这块玉得到业界认可,那么你说它值一百万、值一千万、值一个亿,那都没问题,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就是这个道理。问题是现在这块玉还没有得到这样的认可,不过这年代上无疑,不会晚于战国,还有这个沁色,做假是做不来的,再怎么说,几万块,还是值的。
陆老板俨然鉴定专家一样,言谈之中透出一种近乎权威、近乎不容置疑的信号。至于这种信号,武译买不买账,怕也不好说。
为了近一步说明此玉的价值,陆老板拿出了真凭实据,来自法院的真凭实据,一份人民法院出据的司法拍卖成交过户凭证单,递到了武译的手上。
陆老板解释说,自己也是债权人,也申请过司法财产保全。债务人破产了,其被冻结的资产进行了司法拍卖,其中就有这块玉。出于对玉器的喜欢,以及对自己鉴赏能力的自信,陆老板就参与这次的司法拍卖。
这块高古玉,起拍价为一万八千元,法院以市场估值打九折给出的底价,每次加价最少两百元。参与竞拍的共有四个买家,其中一人应该是打酱油的,因为他只出了一次底价,之后再没参与了,其余三人经多轮竞价,最后陆老板以两万零八百元的价格,最终胜出。
不光是法院出据的过户凭证单,陆老板打开平板电脑,打开了司法拍卖的一个网页,平板电脑移至武译面前。
陆老板说:“这个是司法拍卖的地址,这块玉的标的、来源,还有我竞拍加价的过程,上面都清清楚楚。”
法院定的底价是一万八,武译不再怀疑,心想如果真值一万八,那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参与竞拍的也不止陆老板一个人,成交价二万零八百,这个可以。至于陆老板所言什么业界认可,能值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武译并不相信。
也许是担心武译仍不认可这块玉,陆老板又说:“不瞒你说,这块高古玉我特别喜欢,万不得已,我不可能拿出来的,现在我确实拿不出现钱,这块玉如果你不喜欢,就当是个质押品,我这边一旦周转开了,我再赎回来,你看行不行?”
见武译还不拍板,陆老板又补充道:“要不然,你先回去,跟你父亲再商量商量?”
武译不想再耽误时间了,最终完成了这笔收账,武译写了收条,至此债务两清。
陆老板还是很客气的,一直把武译送到了电梯门口。此时武译心里突然有些许的不舒服,他为之前说的那一套狠话感到不适,在进入电梯之前,他取出钱包,拿了两张百元钞票,硬塞给了陆老板。
武译说:“第一次上你家门,也没带东西,意思一下,你别见怪,帮我随便买点东西,送给你女儿,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
账收回来了,也到了晚饭的点,武译开车去了淮扬菜馆。一边吃饭,一边将事情经过告知父亲。
父亲观赏着“平安扣”,又很仔细地看了法院出据的过户凭证,显然他是满意的,原以为两万多块钱将成为坏账,现在这个结果已然出乎预料,更为满意的是:儿子出马,一次就成功了,这比远比那两万多块更有价值。
作为奖励,或者是对儿子的肯定,这枚“平安扣”就送给了武译。
“真的给我!”
父亲说:“你不要啊,还给我也行。”
武译顾不得嘴里的食物,连忙说:“要要要,当然要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
意外得到了这枚“平安扣”,武译有些兴奋,当晚就上网开始搜索关于玉的信息。法院出据的那份过户凭证上,有司法拍卖的网址,武译也打开了这个网址。
眼睛有些累了,武译关了电脑,之后特意去洗了手,然后开始盘玩这枚“平安扣”,按陆老板的说法,为的不仅仅是包浆,而是让这块玉有更好的灵性。
此时美丽的护士晓月,走进了武译的脑海里。武译在想:这枚“平安扣”可以送给晓月。思来想去,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块玉古朴浑厚,显然不太适合女孩子。
也许是因为对玉产生了一些兴趣,武译决定去买一块玉,送给晓月。
一周后,武译真的买了一枚“平安扣”,他觉得不贵,两千块钱。洁白无瑕、晶莹剔透,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手感,都是那种细腻温婉的品质,武译认为这样的玉才适合晓月。
对此晓月颇为感动,因为这枚“平安扣”来自他们相恋的第一百天,晓月没有任何准备,只是给了武译一个细腻温婉的拥抱……
至于那枚高古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是否应该拥有它?或许武译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犹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