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

尼克

出了小镇,西北角有一条小路,那条路窄且长,沿路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几栋农家小屋,不时有几声鸡叫狗吠。

突然传来的喝骂声打破了宁静的乡村风光。

小男孩脸色大变,几乎是拔腿就跑,慕瑾个子本来就小,怀里的小女孩越来越沉,是万万不可能跑起来的。

“维比娅大人,你上马车吧。”维克多一直驾着马车跟在他们身后。

慕瑾看着已经跑远了小男孩,点了点头。

马车里,奥拉大祭司一脸冷漠,看着慕瑾抱着小女孩的尸体,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慕瑾根本不敢看奥拉,只低着头紧紧地抱着小女孩,她没有救活小女孩,现在还要继续去多管闲事,如果奥拉呵斥自己,她肯定虚心接受,只是最后去看一看,小男孩的那位舅母看起来就是不好招惹的。

可是自始至终奥拉都没有说任何话,他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右边的窗户开着,似乎沉迷于窗外的风景。

“舅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母亲身体不好,你这样把她赶出来,她受不住的?”小男孩声音带着哭腔,冲那舅母大喊,似有满腔的怒火,他脚边躺着一位穿着青色亚麻裙的妇人,只是那妇人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们,让人看不清面容。

小男孩一边哭,一边要去扶妇人:“母亲,母亲,您哪里疼,哪里疼?”

远远地,慕瑾只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在阳光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青葱手指修长洁白,轻轻地替小男孩擦拭眼泪,因为隔得太远,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仅仅只是一个动作,竟然如春风拂面一样让人心中宁静安详。

慕瑾抱着小女孩下了马车。

小男孩看到她,低头与母亲说了什么,那妇人挣扎着站起身,虽然站着,但是半边身子都压在小男孩的身上,她似乎举步维艰,站在原地看着慕瑾,她的视线径直落在小女孩的身上,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一样,没有声嘶力竭的痛哭和嚎叫,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张脸都可以称为绝色,慕瑾这才知道梨花带雨这个词是真的,怎么有人就算哭也这么好看。一双眼睛似乎装进了满城春色,她看着你,似乎又没看你,但是即便这样也让人心跳如鼓。她的皮肤不是罗马人那种遍布红斑雀斑的白,而是如亚洲人那样细腻光滑,但是又比亚洲人更白皙,鼻子细巧挺秀,双唇如两片柳叶一样微微颤抖。天鹅颈后散落了几丝金色长发,一袭青色的亚麻裙,再普通不过,却被她穿得扶风弱柳,楚楚动人。没有华丽的礼服,没有闪耀的珠宝首饰,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慕瑾被这样的美色惊艳了。

“姐姐!”小男孩喊了一声,他个子毕竟小,支撑不了太久。

慕瑾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抱着小女孩快走几步:“夫人!”

妇人接过小女孩,抬眼看向慕瑾:“尼克已经跟我说了,谢谢您。”

妇人抱着小女孩微微晃了晃,似乎只是在哄她睡觉,却让慕瑾眼睛一酸:“对不起,夫人。”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如和煦的春风一般:“小姐不必抱歉,我已时日不多,爱丽丝跟着我倒让我安心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尼克。”

妇人把小女孩递给一旁的尼克,自己努力站直身体,从腰间拿出一块黄铜徽章,徽章上是一只腾飞的老鹰,她把徽章递给慕瑾:“实在是没有托付的人,尼克以后就托付给小姐了,我不求他富贵荣华,只希望他一生安宁祥和,不被铁骑践踏,不被上帝遗弃。”

“你干什么?我就说你肯定私藏了金币。”那位舅妈大步跑过了过来,一把把妇人往后一拉:“当初你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一走十年,富贵时对我们不管不问,现在落魄了带着两张嘴回来,每日只知道吃喝享乐,可怜我们一家人伺候你们。”

那妇人一个不察直接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怒,冲尼克伸出了手:“来,把爱丽丝给我,你跟着这位小姐离开。”

尼克年少,受不了舅妈往母亲身上泼脏水:“一回来,我母亲就给了你一匣子首饰,你每日就给我们吃面包麦片,一匣子首饰够我们吃一辈子了,况且我们母亲亲自种玫瑰,我和妹妹去镇上卖,每日也能赚些钱,哪里让你们一家伺候了,再看看你们一家,每个人都肥得像头猪。”

“尼克。”妇人躺在地上,想起身,却又起来不来。

慕瑾想去扶,她摇了摇头:“不必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否则不会逼小姐带走尼克,只是小姐就当收了个跑腿的,他年纪小却灵活,不必怕他累着。”

慕瑾蹲下身子,双眼通红:“我很喜欢尼克,会带在身边的,夫人您也要好起来。”

妇人笑了笑,看向尼克:“尼克,走吧。”

尼克摇了摇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母亲,我不走,我不走。”

“怎么?这就想走?”那位舅妈丝毫不心软,上前抓住尼克的衣裳:“你可要留下赚钱养活你母亲,否则我才不管的。”

尼克被拉得直晃,但还是努力地抱紧怀里的妹妹,本来躺在地上的妇人突然站了起来,那么温柔的人突然变得如一头狼一样,狠狠地朝那位舅妈撞过去。

“母亲!”尼克大喊。

慕瑾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舅妈没被撞到,反而抓起妇人用力地丢了出去,妇人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在石子路上,身下顿时流出了好多血。

似乎因为知道闯了祸,那位舅妈赶紧缩着身子就窜进了屋子里,还用力地关上了门。

青色的亚麻裙已经变成了红色,妇人微笑着伸出双手:“尼克,把爱丽丝给我。”

尼克哭红了双眼,怕爱丽丝压到了母亲,就轻轻地放在她的身旁。

妇人的手轻轻地搭在爱丽丝的头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尼克声嘶力竭,单薄的身子跪在石子路上,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慕瑾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维克多冲她摇了摇头。

是啊,在现代社会杀了人是要判刑的,可是这里是五世纪的罗马,女子的性命全部捏在一家之主的手上,今天别说是这妇人死了,就是尼克一家全死了,也伤不了那位舅母分毫,而自始至终那位舅父从来没有露过面。

没有棺椁,没有葬礼,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妇人和爱丽丝葬在一起,四周都是青青绿草,不知名的花朵灿烂地绽放。

“等一下。”慕瑾朝马车快步走去,探身从马车上拿出了那三枝玫瑰插在了土包前:“尼克,你母亲种的玫瑰真的很好看。”

看着那三枝在风中摇摆的玫瑰,尼克郑重其事地跪在慕瑾身前:“小姐,我一定努力干活,绝不偷懒耍滑,请带上我。”

这种情况把尼克留在这里只怕逃不出一个死字,慕瑾当然是想带上他的,但还是要问问奥拉大祭司,她扶起尼克:“你先等一下。”

慕瑾走到马车旁,透过窗户看向奥拉:“我们能带上尼克吗?他很聪明,也很勤快,肯定不会添麻烦的。”

奥拉一如既往的冷漠无言,这时维克多走了过来:“我们是要从拉察坐船去马其顿。没有通行证根本上不了岸。”

慕瑾当然知道通行证的重要性,当时维克多可是反复叮嘱过,可是尼克......

“这个你们看一下。”慕瑾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上的那枚黄铜徽章递给了维克多:“这是那个妇人给我的,是什么?”

维克多一脸疑惑地接过徽章,在看清上面的徽印和图腾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震惊,最后二话不说直接上了马车,低着头与奥拉嘀咕了一阵。

“你的父亲是弗拉维斯·埃蒂乌斯?”维克多跳下马车走向尼克。

尼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见过他几次,不过我母亲说他是一位将军。”

维克多明白了,他摊开手上的徽章:“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是这枚徽章暂时放在我这里,以后会给你的。”

尼克根本不关心那枚徽章,维克多和慕瑾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拼命地点头:“好,好。”

“行,那上马车吧,我们已经耽误了,现在要加快速度赶往下一个城镇。”维克多上了马车。

慕瑾拉了尼克一把,就要带着他往里面去,尼克却挣开了她的手:“小姐,我坐外面就行了。”

慕瑾看了奥拉一眼,见尼克根本不敢看奥拉,也没有强求:“外面会很热,待会受不住就进来。”

尼克轻轻嗯了一声就挨着维克多坐了下来。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那个小土包和鲜艳的玫瑰在阳光下越来越远,尼克趴在车柱上看了很久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前方,马车行驶得很快,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坐在马车上就像要飞起来一样。

古罗马的四轮马车用牛皮拽拉减震,所以即使马蹄飞驰,坐在马车里也没有太过颠簸的感觉,虽然不能和后世的汽车相提并论,但也不是太难受,反而摇摇晃晃地很好入眠。

一路上再没有太多波折,四人五天之后就到了拉察。

拉察和马其顿隔着一个亚得里亚海湾,只要从这里上了船,一天就能登上马其顿,他们也就安全了。

拉察本来只是一个渔村,因为近些年接二连三地战乱,这里渐渐繁华起来,逃难的人成千上万地往这里涌。

此时,维克多驾着马车已经在这里堵了一个小时,太阳暴晒之下,他依旧从容淡定,慕瑾坐在马车里都觉得心烦意乱。

这时尼克戴着草帽挤到了车边,从窗户里递进来两杯冷饮。

慕瑾接过冷饮,给了奥拉一杯,笑着冲尼克招了招手:“你别忙活了,来马车里坐一会,估计还要等一会呢。”

尼克摇了摇头,跳上马车坐在维克多身边,也递给他一杯:“快些喝,否则冰就融了。”

维克多赞许地冲尼克竖起大拇指,一边喝冷饮,一边问他:“前面怎么回事?”

尼克摇了摇头:“前面有几个士兵再找人,不像是匈人,好像是哪位贵人丢了家奴,一辆一辆马车地查,和人发生了冲突,吵成了一团。”

“哦?”维克多喝冷饮的动作一停,回身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奥拉眼神一沉,慕瑾脸色一紧,赶紧用披肩把自己的脸挡了挡。

尼克注意到了维克多的表情,突然往右边一指:“那里有条小路,我刚刚问了,也能到码头,只是要绕些路。”

“好,就往那里走。”维克多一口喝完剩下的冷饮,抖动缰绳,马车往前走了一点距离然后直接右拐,是一条小巷子,堪堪能容纳一辆马车,这条小巷子虽然没有主街上繁华,但也有不少来往的行人。

往前走了一里路,人烟越来越稀少,维克多一直四处张望,然后停在一座灰色房子门口。

“怎么了?”尼克问道。

维克多跳下马车:“给你买一张通行证。”

今天日暮时分就有一躺船到马其顿,现在买了通行证,待会直接上船,也不会耽误。

到了拉察,通行证的价格就异常昂贵,一张通行证十个金币,维克多这次可是出了大血,当他拿着通行证出来的时候直接递给尼克:“这个一定要保存好了。”

尼克当然知道通行证的昂贵且重要,赶紧拿了一张牛皮纸把通行证包了起来,放到了衣服的最里面,不时用手摸一摸。

这条小路到码头的确远一些,饶了两个小时才看到码头,大家下了车,维克多寻了个车行把马车卖了,四个人朝码头走去。

现在离日落还有两个小时,码头上连船的影子都没有,但是已经围满了人。

奥拉走在前面,慕瑾牵着尼克的手走在中间,维克多在最后,四个人进入人群,就像四滴水落入海洋,就算有人要找他们也不容易。周围都是人,慕瑾安心了不少,等到了马其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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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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