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寿礼
丽妃并不在意众人眼中的失望,热情地对燕王说:“燕王殿下出身尊贵,想来什么稀罕物都见过了,臣妾出身贫寒,没有更稀罕的送给燕王,只这一手缝补的手艺,就给殿下缝了双靴子。这缝靴子的料子还是陛下赏的,臣妾的手艺自是比不过宫里精细的,不过这底是实打实的千层底,穿着舒服养脚。”
谁都以为燕王看不上眼,谁料燕王竟真拿了那靴子当着众人的面儿换上了。
燕瑞笑问:“感觉如何?”
“不错。”无双让碧云把先前穿的靴子收起来,竟不打算把这靴子换下了。
先前的靴子是宫中御衣房制的,是御赐了今日生辰穿的,无双就这么当着天子的面儿换了,不敬得很。燕瑞也不生气,满意地朝丽妃说道:“你手艺倒是好。”
丽妃从没想过燕王会看得上这双靴子,也没想到天子会夸她,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忘了礼数,一个劲儿地摆手,道:“臣妾的手艺比不上宫里的,只是宫里做东西精细惯了的,若做了这千层底,怕是外观上就不好看了。臣妾想着燕王殿下走路多,鞋底子稍微薄一些,受罪的就是脚,这才做了。若是做别的,臣妾的手艺比起宫里头要差得远了。燕王殿下若是穿得习惯,日后臣妾给殿下多做几双。”
她倒是没有巴结的心思,只道寻常百姓家照顾小姑一般。燕王却喜欢她的热心肠,笑着说道:“本王收了你的礼,便回你一个礼。你弟弟进了京也不必置宅子了,先在本王的燕王府住着,他日高中自有朝廷赏他宅子。”
丽妃不知这礼厚,有切身经验的景淑媛却是知晓,当即提醒道:“丽妃快快谢过燕王,那燕王府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建府至今不过进了八皇子和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如今八皇子已经封了应王镇守容州,肃亲王世子家的那位公子在威远军中历练,今秋是要参加武举的。”
丽妃连忙又是谢恩,今日虽然她行礼最多,可她得到的也最多。她出身低,从来没见过燕王,只听旁人胡说,今日见燕王穿靴子也不用人服侍,顿觉燕王比那些在外宫认识的一举一动都要人跟着服侍的贵族小姐好得多了,且燕王又有心教导她弟弟,此时在她心里已是这座皇宫里最好的人。
丽妃这般想着,便为小姑操起了心:“不知燕王殿下可定了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倒是燕王回了句:“没有。”
丽妃不知其中缘由,有些惊愕:“都道贫家女迟迟不嫁,怎么殿下这般尊贵的姑娘也拖到了现在?”
燕瑞已然不悦,玉贵嫔不但幸灾乐祸,更要拖她一把:“丽妃娘娘错了,燕王殿□份高贵,世上难寻匹配之人。”
丽妃点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身份高贵有身份高贵的做法,民间不也常有富家女招赘之事么,燕王殿下不妨也招个驸马。”
先帝五位公主嫁了四位,两位嫁去异国,两位嫁在京城,嫁在京城的两位都是嫁进男方府里的,并未设公主府,先帝只是赐了银子命男方将公主住处扩建得大一些,而唯一早早就开府的这位燕王殿下还待字闺中。大燕历代有不少招驸马的先例,不过进了公主府就跟做上门女婿一般,处处低一等,有志气的儿郎大多不愿意。
玉贵嫔本以为皇帝会大怒,谁知皇帝却是笑了:“丽妃说得也是,若遇到好男儿,燕王就不妨招作驸马,燕王府里总归多一个不多。”
无双点点头,众妃嫔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招赘的好处来,然后不知怎地又岔回燕王生辰上来。丽妃开了头,别的妃嫔便抢着给燕王献礼,可惜都没能得燕王青眼,轮到温昭媛的时候她只献了一盘紫罗糕。无双拈了一块,尝了一口,顿了一下,竟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燕瑞有些意外,便也取了一块尝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面上多了些温存,柔声对温昭媛道:“这味道与你祖母做得一模一样,你学得好。”他还未去过温昭媛的金缕宫,是以不知道她还有这手艺。
温昭媛连忙谢天子夸奖。当年她学做这紫罗糕的时候,嫡母就说过先皇后是极爱吃的,临行前嫡母还嘱咐她这手艺不能忘,陛下与燕王都是喜欢的。她进宫多日并未侍寝,是以没机会呈上这紫罗糕,恰逢燕王生辰她寻不着稀罕物送,便献了这糕。
李昭仪送了跟马鞭,道这马鞭可是凉州最好的,也合无双的心意。
众人谈笑片刻,便见天色暗了下来,天子下令赴宴,一行便浩浩荡荡地赶去御花园。
御花园里已经很热闹了,百官及亲眷都已到了。燕王的面子大,几位郡王除了守灵的清郡王燕盛云外都到了。
琼妃想亲近丽妃,便教她辨人。那位坐着轮椅腿脚不便的是闭门不出的平郡王燕晓,那位身边站着宫装妇人的是封地在西昌的安郡王燕平安,那位妇人就是他的母亲李太嫔,这两位郡王是陛下的亲兄弟,陛下还有个弟弟应王如今镇守容州,应王自小在燕王身边长大,相貌也像了燕王七分。那位年纪稍长稳重老成的是封地在南阳的南郡王燕青阳,是陛下的堂兄弟。那位优雅天成的是肃亲王世子燕霜城,那位谪仙似的人物她也没见过,想必是郑亲王世子燕君平,这两位世子都是陛下的堂叔。
皇帝刚到,太妃太嫔们也到了,云太妃看到李太嫔,欣喜地拉起她的手,让她与自己一桌。御花园里早已搭了戏台子,就等天子一声令下开锣。
待众人就座,先喝三杯,贺燕王大寿,随后天子说一句不必拘礼,台上就演起来了。都是各地精挑细选的班子来演的,就是看多了各式把戏的王公贵胄也看得稀奇,最精彩的要数神仙索。
表演的人是个中年人,他捧了一团长绳,放在地上,将一头掷向空中,其劲如笔,初抛两三丈,后来加到四五丈,一条长绳直向天升,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一般。众人大为惊异,就连云太妃也觉得稀奇。
只见那绳越抛越高,竟达二十余丈,绳端没入云中。此人转头朝席上看了一眼,诡异一笑,忽然向上攀援,身足离地,渐渐爬高,突然间长绳在空中荡出,此人便如一头大鸟,从旁边飞出,不知所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待谢幕时,那人竟又回来了。
众人皆高声叫好,燕瑞也觉有趣,叫赏。惟有无双冷冷地看着那个人,双拳握紧,低声跟燕瑞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席,行至人少处又低声说了几句就出了御花园。
无双刚出御花园,就见一个人影闪过,连忙追上。那人越走越快,专挑防卫最弱之处,在禁卫毫无所觉之时飞快掠过,不消一刻就到了宫门口,那人回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跟上,又是一笑,一跃出宫。无双便也弃了从门走,跟着跃过宫墙。那人一直用轻功奔走,似并无与无双交手的意图,无双想出手,却惟恐跟丢了他,只得专心追赶。二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出了城。
待出了城,那人只走小路,逐渐没了人烟,无双惟恐有诈,便放慢了速度,却听那人轻笑一声,顿时冷了双眸,又提气跟上。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厮又玩起了张冠李戴金蝉脱壳。能让燕王如此上心,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花主南宫水月。
无双心想,南宫水月费尽心机偷偷进宫,又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必有所图。今夜京城热闹非凡,他引她出城至僻静处也是常情,可他竟只顾奔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知有何诡计。然她上次大意放过他已是后悔,此次万不想再放他逃走,是以明知有诈却不肯停下。
二人皆是内功深厚之人,一追一赶都将轻功使到极致,如此跑了一夜竟还气息平稳、真气不泄。待小说网露白,南宫水月终于停在一处山谷前,此时已不知离京城几百里。容不得无双多想,南宫水月只停顿了一瞬便进了谷,无双瞧得分明,这谷口布了阵,乱走不得,便记了南宫水月踩过的方位照着走。
待穿过灌木林,跃过山泉,隐隐可以看见几间竹屋,南宫水月终于停了下来。无双再提一口气,快步跃到南宫水月身旁,一掌劈过去。南宫水月连忙避过,无双一掌落空,掌风扫过之处只闻花草树木飒飒作响。如此几招,南宫水月神色古怪起来,无双毫不留情,就要拔剑,南宫水月见状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无双挣脱,南宫水月再拉,如此又过数招,终于被无双得了机会,眼见无双就要拔剑,忽闻“吱呀”一声,然后便是一人的脚步声。
南宫水月停了手,无双握着剑柄,暂时止了势,也跟着看去。只一眼,无双便全身一僵,随后放下就要拔剑的手,看向身边的南宫水月。南宫水月摊摊手,等那人走远,才开口道:“知你惦记着他,便带你来看他一眼,算是送你的寿礼。”见无双冷着一张脸,他无辜地解释道:“他的武功虽然废了,耳力却还是惊人得很。”
无双不语,以她的修为,听那人的脚步声便知他已经没了内力。不过南宫水月一点也不无辜,他明明可以在谷口把话说清楚,却偏偏不解释,故意让她出手。
南宫水月知她所想,嬉皮笑脸道:“若不瞒着,我怎能见到你破了冰壳的模样?”
无双不理他,只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一时间,世间万物似乎都被燕王凝结了呼吸。南宫水月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淡声道:“他每日这个时辰要去药圃,或采药或查看药草长势,一日也不间断。”
无双敛了双目,低声道:“人已经见了,这份寿礼本王收下了。作为回礼,本王今日放过你。”说罢,转身离去,再也没回过头。
云起回到竹屋的时候,南宫水月正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云起回来,又神色诡异地将云起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看得女宿浑身发毛,可云起似是没了五感一般,完全不受影响。
“木头!”南宫水月忽道,“不,是石头!一个石头怎么会在另一个石头心里留下痕迹?”
女宿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云起还是不说话,拨弄着刚采回来的药材。
南宫水月终于失了耐心,提醒道:“昨儿个她双十寿辰。”
云起知道他说的是谁,却还是不接话。
南宫水月再接再厉:“你难道就不想见她一面?”
云起终于停了手,微微叹了口气,良久,轻声道:“我知道她来过了。”说罢,继续拨弄药材。
南宫水月突然失了言语,拂袖离去。
刚出了谷,就闻一人冷声道:“药师在花地位崇高仅次于主,你怎能让一个敌人知道药师的隐身之所!”
南宫水月顿时冷了脸,“青龙,本座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么?”
那人一震,虽不甘愿,却还是低头道:“属下不敢。”
南宫水月转身看她,身为四大护法中唯一的女子,青龙的样貌很普通,与玄武座下的危宿相比简直就如微尘与珍珠,但她武功出众,能力卓越,稳坐东护法一位,就这方面而言南宫水月对她是满意的。可惜,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女人的弱点,善妒,睚眦必报,自以为是。南宫水月有些遗憾,为何他就培养不出来像燕王那般不像女子的女手下?
敛了神,南宫水月轻笑一声,看青龙的眼神好像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口中丝毫没留情:“别以为有纪长老护着你本座就不敢动你,本座容忍你是怜惜你的才能,若有一日你的才能都不能让本座多看你一眼,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知道的,本座从来不承认你的血统。”
南宫水月的声音极轻,语气也算得上温和,但吐出的话却似利刃一般狠狠刺向青龙。青龙身子微颤,低着头,颤声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