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漠的轮回(二)
灰白色的天空始终悬挂在城市上空。
稀薄的云层外,太阳高照,强烈的光线横贯起伏不定的时间。
隔开一个月的整顿,这座常年笼罩在风沙之中的城市终于再一次朝外打开了城门。
蒙尘的路道上迎来了一队队在陆地上往来商旅,人们驱赶着驮载货物的骆驼前走,风尘仆仆的面容沉溺在苍茫的太阳下。
有人在一路歌唱,有人则一路沉默,有人为荒漠里的城市带来平原地区特有的产物,也有人带来了不同地方的传闻。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人们行走在道路上,道路同样也再在驮载着人们。
当夕阳即将沉下西方大陆的时候,有一队商旅赶在天黑走进了城门,在那拉扯着缰绳的人群里,有那么一位女孩。
她两手空空,染满泥沙的头发上,斜斜地插了一支山樱花。
那朵花儿在土黄色的城市里显得尤为的突兀,就像一个生长在荒无人烟里的童话。
年轻的城主站在高耸的城墙上,俯瞰着城墙内的街道,他遥遥地眺望着那一朵粉色的花朵奔流在拥挤的人潮里,渐渐被逼着走向某个转角,进而消失,最后淹没在茫茫的人海当中。
又是一次忽如其来的道别,老城主走后,他慢慢习惯了这种道别,一如城中的人们接受了老城主的死亡。
人生总是无定的。
你一直在追逐的那一个人,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平常的时分,在某个你不怎么留神的瞬间,忽然间就离你远去。
可能不会有事先通知,也可能没有正式的再见,就这样贸贸然地走了,仿佛海上反复无常的浪涛,从此消失在你的人生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道波浪会是完全一样,也没有任何一道波浪可以完美地重复前者的痕迹。
最多只是模仿,模仿着那一些失落在记忆深处的零碎片段。
失去了,往往即是意味着不再拥有。
“女人?”那个记忆中的男人说,“切莫让感情蒙蔽了你的眼。”
“女人就像软弱无力的花,无论生得有多妖娆,她们的花期都是短暂的。”
“你可以去占有她们,去享用她们,”男人说,“让她们侍候你,为你起舞,为你歌唱,为你繁衍后代。”
“但不要爱上她们,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不要让她成为你的弱点。”
“那妈妈呢...”记忆中的小孩战战兢兢地仰视着男人。
“我的妈妈呢...”他小心翼翼地说,“她...去哪里了?”
“死了,”男人面无表情地说,“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所以...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男人声音低沉地说,“我赐予了她终结。”
“你是我的继承人,”他说,“她是女人,我不能让她成为你的弱点。”
...
女人...弱点...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繁衍...妈妈呢,我的妈妈呢...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唯独我没有...是不是因为...她会成为我的...弱点?
父亲说...我不需要弱点...但我渴望弱点...可我不敢说...
不敢反驳父亲...他永远都是正确的。
...
年轻的城主默默地抬起头,遥望夜色入深的天空,一颗明亮的星辰划破了荒原般的天空,仿佛一匹脱去缰绳的神国战马,裹挟着无尽的光与热降临到了大地。
宛若君临天下。
陨石砸落在城市的北部,强烈的震撼感由远及近地传来,大地坍塌,灼目的火光照亮了夜的上空,人们在呼喊着惊慌失措地逃跑,背对着掀翻而起的巨大沙浪。
老城主苦心经营了一生的城市似乎就要这么毁掉了。
人类耗尽一生所建造的堡垒,在自然的面前,终究脆弱得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士兵们第一时间集合到年轻的城主身后,恭敬地等待着他颁布出紧急的命令。
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遥望着铺天盖地的沙浪,瞭望着城墙的那一些推搡着,扑拥地冲出城门的人们。
似乎是心知道此时此刻的人力已经抵不上有多大的用途。
他多少有点儿失落,不是为了这座即将面临毁灭的城市,而是因为他没有在人潮之中看到那一朵山樱花,那一朵斜斜地插在女孩头发上的山樱花。
她或者它,现在怎么了?
是已经凋谢了么,陨灭在从天而降的火海里,或者是被人们凌乱的步伐踩在脚下?
还是畏惧地缩在某个被人们遗弃的角落里,独自地害怕,独自地哭泣,独自地遥望那翻滚而来的沙海,独自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内心彷徨,如此刻的我一样?
抱歉啊,山樱花,没能好好地招呼你。
你来到的是一片大漠戈壁,这里没有绿油油的山野,少有清新自然的雨露,到处都是一成不变,终年呼啸着风沙。
这里很大,又很荒凉,居然...没有可以容纳你的地方。
...
旭日依旧遵循着万年不变的轨迹,缓慢地从东方的大陆升起。
一夜兵荒马乱的逃亡过后,幸存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怀抱着行囊,心有余悸地看着狭窄的门洞后方,那一座被陨石冲击摧毁了大半边的城市。
那一栋栋熟悉的楼房,一条条熟悉的街道都被大量的黄沙覆盖,被昨夜的热浪摧残得不成样子。
年轻的城主走在松软的主道上,冷静地督查着士兵们的搜救工作。
秃鹫们则回旋在士兵们的头顶,时不时地发出嘶哑的鸣叫,它们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下方广袤的废墟,贪婪地寻觅着隐匿在瓦砾之间的死亡气息。
供水用的水渠断裂了,有很长的一部分随着湮没在冲击波的北城区,一同彻底地消失在漫漫无际的黄沙尽头。
原本用于蓄水的地下水池只剩下极少的一部分能够调用,其余的都已经被破坏得四分五裂,其中积蓄的饮用水自然而然地顺着裂缝,回归大地的深处。
还有一大部分的士兵被召集到避难的城门外,名义上是维护逃亡者们的秩序,实际上是收缴他们的行囊物资,征用他们的骆驼马匹,作为城市灾后重建的后备物资。
没有人对此抱有一丝一毫的意义,因为曾经有过一两个不肯服从命令的顽固商人,最后都被士兵们邀请到临时驻扎的军营里谈判,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久之后,逃亡者们看到一队伍的士兵拉着两条高大的狼狗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这里,狗的身上穿着的布料,正是那两位异乡商人走时的衣裳。
凭借着狼狗的嗅觉,士兵继续进行物资收缴的行动。
有人忍不住地问那些拉着狗的士兵,说,为啥要给狗穿上衣服?很多人都不够暖和呢。
士兵则乐呵呵地回答他,人要是不听话,那可就连狗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