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八封信(八)
“没,没见过,不就俩普通的小孩么,有啥好在意的?”男子盯着画像看了半刻,摇着头说,“当时光顾着喝酒,哪有什么闲功夫留意这些又不相干的人。”
“那个自焚的人跟你也不相干,”曹警官又拿起第一张画像,淡淡地说,“那你怎么那么笃定这张纸上的人是他?”
“那怎么就不相干了?那家伙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跟你说,那关系可是大的很!”男子情绪激动地说,“那俩小屁孩跟我无冤无仇,又没想过要害我,他们生在哪里,长在哪里,是死是活,跟我有个鸟的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只是简单地问问,不要太激动。”曹警官说。
“不激动,你让我怎么不激动?”男子嘁地笑,“被他妈火烧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让我怎么不激动?!”
“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谁也不想,”曹警官的语气还是淡淡,“合法的公民们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好意思提责任?”男子冷冷地讥笑。
“是的,责任,”曹警官重新拿着另外两张图像,平稳而沉静地凝视着男子,“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纸上这两个小孩?”
“喂,我说你听不懂人话啊?”男子厉声说,“没有就是没有,要不要白纸黑字给你写份证明再盖个章说老子没有看到?!”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曹警官放下手里的图像,淡淡地说。
“我要你感谢啊?”男子狠声说,“死差佬,我警告你,以后没事别浪费我时间,小心我投诉你。”
“好的,现在你自由了,”曹警官说,“出门往右拐,走路小心一点,脾气这么燥,很容易摔跤的。”
“切,吓我啊?”男子还是笑,“你工号多少,我告诉你,今个儿,我要是出什么事了,你就洗干净屁股给我等着坐牢!”
“9527,随时欢迎。”
灯光下,曹警官微笑着说,淡淡地看着男子摔门而去,就像看着一只落难的野鸡仓皇地跳出篱笆。
仿佛篱笆外的世界象征着自由。
即便是一只野鸡也会向往自由,但可笑的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存在真正的自由。
真以为跳出篱笆,逃到森林里就自由了么?
从前很多只野鸡也是这样想的,但最后,他们很多都死了,要不就死在豺狼的利爪下,要不就死在毒蛇的毒牙里。
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倏地的一下,就像无关紧要地喊了一声,然后就死了。
措手不及的意外披上了名为自由的羊皮,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死亡。
他们视为一切的生命,在那些比他们强大的掠食者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一顿短暂的饭餐。
野鸡就是野鸡,哪怕在身上纹再多的嚣张图案,也不会变成凤凰。
第一张图像上的那个人的名字叫林浩,普通至极的名字,便如他的人生一样普通。
现年二十二岁,男性,本地人,独生子,家住在某条老胡同里,位于老旧城区那一带。
双亲都是下岗工人,曾经在市郊的一家炼钢厂里头做工,后来炼钢厂倒闭了,就张罗做过一些小本买卖,赚的不多,勉强足够解决一家三口的基本温饱问题。
林浩五年前就没有继续念书了,原因是在学校里聚众斗殴,失手打爆了一位同学的鼻梁,被该学生的家长兴师问罪。
那名学生的家长来头不小,据说在老城区里也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甚至还跟神师学院那边的人也都保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校方担心惹上这样一位大人物,很快就商讨出处置这件事情的方案,那就是将林浩从学校里开除,原因是:该学生对学校影响不好。
在方案生效之前,林浩的家长也不是没有争取过,两个年过了四十岁的人一起跪在那位家长的大宅门口,硬是不走,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起,又看着太阳落下,但却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夫妇俩不知道原来家这种东西也可以有很多个的,今天这个家被人堵住了,他们可以去另外一个家里住,直到把那两个穷苦的夫妇耗死为止。
勒令退学之后,林浩一直待业在家,没有尝试过找工作,也没有参军的意向,断断续续交往过几个不清不白的女朋友,基本上都是不得而终。
后来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逼着去干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直到沉迷上某种新型的致幻药,天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标准的一个古惑仔生涯,完全可以写出一本反面教材,放在每一家学校的校门口前,供那些无心向学的不良少年们观摩。
告诫他们,不好好读书就是这个下场,不守规矩就是这个下场。
可是...却从没有人对他们说,人谁无过呢?
又有谁告诉他们,除了这条既定的路以外,人生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下一位进来的是店里的伙计,十七八岁的样子,正值青春年华,却满脸憔悴,整个人蔫巴巴的,无精打采,脸黑得像焦炭,半天哼不出一句话。
“认得他么?”曹警官拿起第一张图像,用手指指着纸上的男人。
“认得。”伙计点点头。
“那这两个呢?”曹警官又拿起另外两张图像。
“认得。”伙计还是点头。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曹警官说,“知道么?”
“不知道。”伙计摇摇头。
“小伙子,你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啊。”曹警官看着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叔叔被火烧死了,”伙计说,“就跟阿爸和阿妈那样,死在了火里。”
“对不起。”曹警官轻声说。
“没关系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伙计又摇了摇头,“死了也好,不死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那他们有留下什么东西么?”曹警官问。
“有,”伙计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崭新的纸钞,“一张钱,什么都买不了,什么用都没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