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封信(七)

第20章 八封信(七)

大海睁开眼睛的时候,教堂外面正下着大雨,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哗啦啦地下个没完,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冷风插缝而入,滞留着一股铁锈般的沉重。

老牧师仰望着彩绘玻璃的窗外,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又掏出一根火柴,划上引燃,放到嘴边,点亮那一根昏暗的烟,拿起兜里的信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白色的烟雾弥散在教堂的各处,老管家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看着那个看信的人,就像一个站在墓碑旁的老人,孤独地对着那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一言不发。

“两位大人,你们听说过一个叫做雪的女孩么?”大海忽然开口。

“雪?”老牧师摇摇头,“没听过,不过确实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北方的雪,遥远的雪,安静祥和。”

他又说,“这应该是一个绰号,很少会有人只起一个字的名字。”

“不,这就是她的名字。”大海定定地看着老牧师,不容置疑地说,语气很轻很淡,却透着某种没有来由没有实证的坚信。

他没有理由地坚信那个女孩没有骗他,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没有必要骗他。

老牧师淡淡地吐了口烟,“很抱歉,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认为有可能会是神师学院那一边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的孩子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从那里开始走上这条路的,”老牧师又抽了一口烟,“关于那里的情报,或多或少还是有所了解。”

“请您慎言,”老管家忽然说“关于神师学院内部的机密,一般是不能透露的。”

“没关系呢,反正我已经老了,自知时日无多,”老牧师摆摆手,笑着说,“就算被定罪,也挨不了多少天苦,时间到了,也就差不多去找我那孩子去了。”

“他是个从小就爱调皮捣蛋的孩子呀,说也不说就走在我的前头,没点交代,”他吐了口烟,“要强,总想走在爸爸的前头。”

狂流的暴雨仍在唰唰地坠下,大海看着那个微笑而又衰老的男人,心头微颤。

所有的言语仿佛都是无力的,他也不知说什么可以安慰到这个老人,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海少爷,差不多该走了,”老管家忽然说,“马车已经为您和白少爷备好,停在门外,是时候要到下一个地方了。”

“可是...”大海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走吧,孩子们,没必要在这里停留,”老牧师说,“你们能够出席我孩子的悼会,我已是万分感谢。”

“而你所问的那个人,或许就在神师学院内部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组织里,据说那里聚集在那里的人都已抛弃了姓名,一心忠于那个组织,就像棋子那样活着。”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善良的孩子们,去吧,祝你们一路平安,仁慈的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的。”他轻轻地继续说,温和的声音,仿佛在朗诵着某篇忧愁的诗歌。

这算是逐客令么?或许算,也或许不算,但不知为何,大海能理解这个老人的心情,或许他就想一个人静静,看着这场大雨,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大海沉默了,抱起睡成一团的小白,点点头,然后把他背在身上,慢慢走向那一扇半开的大门。

隔着微细的门缝,他果然看到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磅礴的大雨里,无声地等着他和小白,准备载送他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用肩膀顶开大门,走出雨沫纷飞的室外,头顶打开了一把黑色大伞,衣着考究的服务生如影子般地出现在他的侧面,淋着大雨护送他走出遮雨的屋檐。

他摆摆手,示意服务生退下,觉得这样很娇气,适应不来。

这点雨对他和小白来说,不算什么,就算湿透了也没啥,只要风一吹,衣服和人都会变干的。

但服务生却不为所动,仍旧淋着雨,把宽大的黑色雨伞打在他的头顶上。

雨越下越大,乱飞的雨丝还是漏了进来,打湿了大海的黑色礼服,在临近马车前的路上,他忽然站住了,服务生也跟着忽然站住,他默默地回头,看向那一扇没有关闭的大门。

年老的牧师还是站在神台上,又点燃了一根火柴,颤抖着、缓慢地将蹿起的火苗移向那一张单薄的信纸。

信纸烧了起来,烧了好久好久,连带着他的手,一起烧,分明转眼就烧完了,但大海觉得还是烧了很长的时间,就像老人看那封信的时间一样长。

街边上,大道上,书籍上,大海道听途说,每一个信教的人都不会选择自杀,因为自杀是要下地狱的,是对主不忠的行为。

他相信这位老牧师是一个诚实的教徒,也相信他是一个渴求登上天堂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去死,而是任由火灼烧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记住这一份疼。

烈马的嘶声横冲在茂密的雨幕里,车夫狠狠地又甩上一记马鞭,窗边的景象快速后移,那座荒郊的教堂慢慢地消失在迷蒙的水汽里。

...

“确定么?”曹警官拿起一张黑白的画像,对着桌前的一个男子说,“昨天晚上,跑到老崔烤鱼自焚的那个人,是他不错?”

“没错!就是这个人,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认得他!”男子操着满嘴的方言,铁板钉钉地说,“昨天晚上,我和哥们几个约在老崔烤鱼那儿喝酒,本来喝得好好的,咋知道忽然跑来了这个晦气玩意儿。”

男子又说,“警官,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有多惊险!那个人啊,我跟你说啊,就像牛一样,呼啦啦地冲到店里来,然后又嘭的一声,撞在墙头上,再咚的一下,可把整间店都给烧了呢,当时啊,那店老板还在里面,死活不肯出来,死得可老惨了!”

“你记忆力这么好,那你认得这两个人么?”曹警官又拿起了两张画像,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一个大概十六岁,一个大概十三岁,男孩儿,应该不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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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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