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八封信(十)
山背般的黑影全然挡住晃眼的灯光,满脸横肉的大汉大吼着出拳,怒视着那个被服务生远远指着的少年,拳头直击,毫无保留地轰裂一块又一块粗糙的石砖。
他瞪目欲裂地死盯着那个总能避开自己攻击的少年,额间的青筋爆凸,就像一条惨败的野兽那样暴怒地咆哮,“无能软弱的虫子!失去你哥的庇护,你就连挥拳的勇气也都没有了么?!”
少年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回答。
他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大汉挥拳的动作,精神紧绷,呼啸的拳击犹如天外飞星般倾泻而落,他强行调动自己越发无力的肢节,犹如站在刀尖上跳舞般侧身闪过。
大汉的拳面几乎紧贴着他的鼻尖坠下,猛地又打碎了一块硕大的石砖,每一次他都是险而又险躲开大汉的攻势,完全看不到任何可以还手反攻的余地。
如果继续这样进行下去,摆在他的面前似乎只剩下死路一条。
显然是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厮杀,但坐在围墙之上的观众们却群情高涨,似乎很乐意看到这种单方面蹂躏的惨剧发生。
他们热切地看着那个被追着满路逃窜的少年,有些人甚至恨不得站起身,用最热烈,最疯狂地声音对着场内振臂高呼。
他们忘我地大喊,“杀了他!霸王,你这个废物!这拳都打不中,你的眼是给路边的狗吃了么?!”
少年低伏在皲裂的地板上,喉间粗喘着气,对于众人的怒喝,他置若罔闻,凝实的双眼依然盯紧那个飞扑而来的大汉,漆黑无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决绝,一丝悲切。
就像踏入了末路,想要豁出一切,无所畏惧地战斗的一只渺小的老鼠。
他现存的体力已经不多了,不足以让他持续战斗下去,他也拿不准自己还能躲过大汉多少次的攻击,也许是两次,也许是三次,但绝不会超过四次。
也有可能...当大汉的下一拳落下,他的额骨就会被那无情的劲力碾碎,崩溃,最后变成一滩殷红的血水。
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看着那背光的黑色拳头再一次落下,心急如焚地快想。
时间刻不容缓,仿佛火烛烧到了尽头,连及人的肌肤。
他又一次闪身跃起,摸清大汉的习惯,躲身擦过横飞而来的粗壮手臂,仿佛下定决心般一咬牙,快闪地冲到了大汉的身后!
脚步急刹,鞋底死命地摩擦地板,拉扯出一段不短不长的攻击距离,他快速地摸出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
漆黑如墨的眼瞳随之骤然紧缩,他发狠地怒吼,暴跳而起,闪烁着寒芒的刀尖掠过燥热的空气,对准大汉的后颈,凶狠地扎了下去,势要刺穿他的咽喉,争取一击毙命!
刀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大汉的皮肤,他残忍横移、旋拧,撕破粗大的动脉血管,就像一只老鼠死命地咬噬着野兽的咽喉。
鲜红色的血水顺势涌出,流经匕首上的血槽,溅满了他的脸。
但他还没有停手,发狠的双眼浮露出一种病态的森白,他两只手合在一起,握住匕首的柄端,又一声震耳发聩的爆喝,拼尽全力地将银色的刀身送入,直接贯穿大汉的颈脖,撞开那一条耸立的颈椎骨,直至刀刃初露尖角般刺出脖子另一面的皮肤。
随着噗通一声急促的心跳声突兀地响起,大汉缓缓地跪倒在地上,那一束明亮的生命之火仿佛就此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冰冷。
“废物!就这?!就这?!就这?!”观众席上有人愤怒地大喊,“就你这样的废物,也配叫做霸王?!垃圾!骗钱的垃圾!死了回家种地去吧你!”
少年冷漠地抬起头,用同样凝实的眼神向观众席上望去,盯着那个狂吠的家伙,拔出那把刺穿大汉的匕首,旋飞在手里,猛地投掷出去,倏地掠过燥热的空气,准确扎中那个大喊大叫家伙的命门,直截了当地结束这个人的性命。
在这里,人命是不值钱的,无论是在场内还是场外,都是一刀便能解决的货色。
“反了你?”观众席上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流血倒下的同伴,“喂,快来人啊,给我杀了他!你们这群废物!快去杀了这个该死的崽种!”
厮杀中的其他人听到吼声后,纷纷停了下来,循着声音看去,目光漫无飘渺地观众席上移动,留意到那具被利剑刺穿的尸体,留意到那些个大喊大叫的小丑们,聚焦点回到场内,也留意到那个站在大汉尸体上的少年。
他们不约而同地裂开嘴唇,舔了舔沾在嘴角的鲜血,慢慢步地围过来,将少年还有他脚下的尸体围得紧密,但又没有着急动手,似乎想要欣赏这个少年的恐惧,幻想着他在绝望之中死去的表情。
那种美不胜收的画面,激荡在他们的心里,就像最强力的致幻剂一样顶用,他们狰狞地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少年,病态般喜悦地期待着他那垂死无用的挣扎。
但少年没有挣扎,只是站直了腰杆,仿佛居高临下般地环视周围的所有敌人,眼神空冷而寂寞,似乎是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也似乎对活着这件事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疲惫了,真真正正地疲惫了,不想逃避,也不想认输,只是单纯地想跟随那个远去的男人,屹立在战场上,消亡在战场上。
或许,这对于一位战士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
“大海哥,那家伙快要被打死了,”小白焦急地抬头,望着身边的大海,“我们要不要去救他?”
“不,不用你去,”大海片刻不离地注视着那一个被群起攻之的少年,淡漠地说,“收拾这帮家伙,哥一个人就够了。”
“小白,看好了,”他淡淡一笑,“什么叫...神师!”
他的话音刚落,平坦阔大的竞技台上忽起了一阵又一阵轻扬的疾风,犹如洪流般,疾行地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仿佛穿透灵魂,势不可挡地涌向场内的中央,汇聚在那一个站在尸体上的少年。
刹那之间,半个呼吸都不到的刹那之间,大海便动了,平地掀起了一阵缥缈的灰尘,迅捷的身影犹如鬼魅般穿行。
他紧闭着眼,依循风传递回来的信号,瞬间预判出所有人的动作,并且准确迅速地划定出一条通行无碍的路线。
他踏着风吹过的轨迹向前,同时也禁锢住绝大多数被风吹过的人的行动,就像寒冷隆冬里冰封长河的冷风,倏地掠过暴徒们,锁死了他们暴热的杀意。
再下一个刹那,他从风中走来,就像一阵风那样来到了少年的身前,冷漠地捉过他的手。
少年迷茫地看着他,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目视着前方。
“别想多,我是帮别人送信的,”大海冷冷地说,“不是特地来救你的。”
少年沉默不语。
“想死么?”大海还是冷冷地说,“如果不想死,那就抓紧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