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八封信(十一)
“装睡之人不必惊,无缘之人莫言度,拼搏到无能为力,用努力与真诚感动顾客!”身穿一袭火红长裙的肥胖女人气宇轩昂地高呼,“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最棒的自己!”
她漫步走过红色的地毯,站在金碧辉煌的高台上,目光如炬地环视台底下那些拥簇着的信徒们,继续朗声高呼,“各位兄弟姐妹们,既然你们选择了来这里,那就是对我,还有我们产品的信任,就是可爱可亲的一家人,让我们再一次把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亲爱的家人们!”
她的语气像火一样热烈,人们仿佛被她那如火般的情怀所渲染了似的,顿时热情高涨起来。
他们齐刷刷地鼓起掌,为她,还有他们奉上了最热烈的掌声。
在万千掌声里,她忘情地敞开怀抱,高举着手,依旧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的信徒们,明亮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星辰,又像是隐晦在丛林里的磨牙吮血的猎手,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浑然不知的猎物们。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们就要只说一家的话,”她继续振臂高呼,“请你们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我,是什么让我们不停地追逐梦想的脚步,又是什么让我们掌握缘分,齐聚一堂?!”
“神仙水!是卢其大人特制的神仙水!”人们群情激昂地高声回应她。
“亲爱的亲人们!请大声地告诉我,”那个叫做卢其的肥婆继续大吼,“我们的神仙水,它的竞争优势在哪里?!”
“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人们群情激昂地大喊着回应。
“这么好的产品,我们是不是不能那么自私?是不是应该把这份福音分享给那些需要保持靓丽青春的姐妹们?是不是要邀请她们加入我们,让他们也可以像我们这样...”卢其妩媚地拂起身后的长发,飙起高音地对着台底下的人们大吼,“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信徒们跟着她的高音,同样狂热地大吼。
“不要问我为什么?!”她继续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信徒们也跟着说。
“因为我们是...”她憋足了气,又把音调拉高了一节,“独!一!无!二!的...”
“爱的使者!”仿佛预先安排那样,信徒们终于没有再重复她的话,而是近乎癫狂地嘶吼出这四个字。
下一刻,掌声如雷般响起,场内的每一位信徒似乎都以为身后长出了翅膀,真的变成了天使。
在这种狂潮般的掌声当中,场内的气氛渐渐白热化,这场聚会就此迎来了最高潮,她和她的信徒们如同燃烧嗓门般大声地欢呼着,大声地呼喊着口号。
璀璨的灯光下,她们眼眸里流淌出来的欲望,仿佛热火那样燃烧。
她们的信念一致,似乎都在坚信着,毫无道理地坚信着,那个穿着火红的长裙的肥婆会带她们走向光芒万丈的未来,拥抱她们早已逝去很久的青春。
“这种话怎么也会有人信,”琳皱皱眉,“简单想想就知道没什么逻辑,如果真能长生不老,每天都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哎,小琳,别较真,”曹警官拿起一杯酒,呵呵地笑,“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嘛,病得太深,盲目得很。”
他浅浅地呷了口酒,“只要把口号喊得响亮,甭管你说的话有多夸张,有多奇怪,总是会有人信的。这世道就这样,只要你敢说,还真有傻子敢信。”
“那我们要去喊醒她们么?”琳说,“我看那些神仙水标价都不低,她们一定都被骗了不少钱。”
“喊不醒的,别做这些无谓的功夫,”曹警官淡淡地说,“她们都已经中了毒,一种自以为即将名利双收的毒,这种毒只能靠自救,别人是没法救的。”
“刚才开头那段没听到么?你现在跑去喊醒她们,只会被她们当作是那个‘无缘之人’,说上一大堆难听的话而已。”
“但那个女人不也说么?”琳愣了一下,“她们是爱之使者啊,爱的使者不应该散播和平么?为什么会说难听的话?”
“傻孩子,别人说你就信啊?”曹警官呵呵地笑,“人这玩意儿都是贪心的,一边想赚取钱财,一边又想着要赚取声誉,但同样都不想付出任何的代价。”
“就好比空手套白狼吧,钱财和名声这两样都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而那个肥婆只不过是将这两样东西恰好地糅在一起,给她们画上一个虚假的大饼,然后告诉她们,这个大饼是只有缘之人才能吃到,而她们又那么刚刚好是有缘之人。”
“哪有那么多有缘人。”琳小声地嘀咕。
“但每个人都会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就是有缘人啊,”曹警官颇为感慨地说,“肥婆洞察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就成功了,骗了一大帮子活在梦里的人。”
“那我们就不能做一些什么?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看着她们一步步沉沦下去么?”琳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说。
“没用,她卖的那些东西说白了就是白水兑上花露,”曹警官无奈地耸耸肩,“无毒无害,只是价格虚高而已,但她又没强迫别人买,那些人都是自发自愿地购买的,我们没理由干涉她们。”
琳看着宛若那些疯了一样挤在一起排队的女人们,沉默不语。
“其实,做梦有什么不好?”曹警官又拿起一杯酒,“最可怕就是连做梦的资格都失去了,梦幻里的东西大多都是美好的,而美好的东西又总是短暂的,这才是人生。”
他喝醉酒似的继续说,“这个社会才不会在乎什么过程啊,努力啊之类的东西,哪怕是说破了嘴舌,说完了一千,又道完了一万,归根到底,它唯一看中的东西,还是只有结果。”
“这个社会的本质其实是很简单也很粗暴的,说白了就是一部庞大而又复杂的机器,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部机器的一个小小构件,可有可无,并且永远不会缺货,一旦丢失很快就能更替上下一位。”
“听过‘社畜’这个词么?人其实跟畜生也没差,死了一批就换掉一批。”
他语气轻轻地自问自答,“所谓的历史就是这样,处于什么时间段里就会跳出什么样的角色儿,过去的画面一直在重复,所有的一切就跟提前写好了似的。”
他喝干了一杯酒,继续说,“把这些都想清楚了,其实活着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有时候,倒不如像她们那样自在,恣意地、无知地活在梦里。”
“叔,你不能再喝了,我们还在工作,”琳皱紧眉头,“局里明确的规定上写着的,工作时间是不能喝酒的。”
“得了得了,”曹警官摆摆手,“最后一杯,最后一杯。”
琳愣了愣,定定地看着这个酒量不高的男人。
就在这时,忽然间有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大门那里跑了进来,不顾警卫们的喝令,径直地来到了那个叫做卢其的肥婆面前。
那人是个小孩,身材不高,黑黑瘦瘦的,大概才十岁出头的模样,踮起脚尖,凑到肥婆的那张臃肿侧脸旁边,就像一根枯干的木柴靠着一头白色的肥猪。
小孩轻快地开口,低低地耳语了几句过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满脸不置信的肥婆怔怔地站在高台上。
那张臃肿的脸庞上的神采飞扬像是忽然间失了色那样,她狼狈地丢下手中的酒杯,眼神空白地望着充斥各处的金光。
苍老在她的身体里不可遏止地加速进行着,转眼之间,她就变得斑驳而憔悴,颤抖着,哆嗦着,就像个半步踩入棺材的老人。
冥冥之中,似乎连排满在她身后的神仙水也拯救不了她的青春。
她的年华就像流水那样飞速地褪去,徒留下干涸的河床,森白的骨架。
那个黑黑瘦瘦的小鬼告诉她。
‘霸王’死了。
也就是她的男人,他现在死了,在那座被她买通的地下竞技场上,被一个瘦弱的少年用刀子,一刀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