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淡蓝色的女孩(十五)
“削萝卜皮不削萝卜皮,不削萝卜皮削萝卜皮...”他扒拉着眉毛,就像个怨妇似的,继续闷闷地哼哼。
宁静祥和的早晨,学院建设在平坦广阔的土地之上,采光良好,柔和的阳光洒满青石堆砌的行人道,路边树影婆娑,早起的学生们站在光影闪烁的树荫底下,手上拿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卷,对着阳光,对着天空,大声地吟诵着不知名的诗章。
甬道上同样不乏来往的行人,鸟儿静立在树枝丫杈上,嘀咕着轻语,有人骑着脚踏的二轮车匆匆忙忙地掠过,有人则迈着小跑,慢慢悠悠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时间一如既往地前进,各样的人互不侵犯地做着各样的事,晴光大好,缓缓流动的空气里,仿佛沉浸着风的吐息。
空阔的广场上,聚集着一堆人,他们成行成列地排在一台老旧收音机的正对面,就像一群围绕着大锅的食人族,一台收音机被放置在一张石桌上,斑驳的外壳下发出荒腔走板般的歌声,就像他们开饭的锅。
他们随着歌声,成群结队地起舞,手臂齐刷刷地扬起,花枝招展地暴露在渐次明朗的阳光底下,活像在用餐之前高声欢呼着,手舞足蹈地祈祷的食人族。
新的一天好像就这样不知所以地开始了,万事万物都在遵循着他们原来的轨道继续前进着,唯有那个一边叨叨着削萝卜皮,一边又叨叨着不削萝卜皮的衰小孩例外。
周围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孤零零地蹲在厨房的阶梯上,显得犹为的不搭,那一脸落寞的衰样,就像一块腌制在盐坑里的咸萝卜干,缺少水分,又老又硬,如果牙龈不好一点,怕是根本嚼不动。
“喂喂喂,小饭桶,你来这里是干什么吃的,”身后忽然有人说话,“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玩意儿,好好的一根大白萝卜条都叫你硬生削成了一条豆芽菜。”
“可怜的大白萝卜,”那个人说,“我说,小混蛋,刚来才没几天就不想干了,在这里等着被炒鱿鱼?”
小白愣了一下,扭过头,怔怔地看着那道声音的主人。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用干活么?”那个人依旧不客气地说,“看哥也没用,哥的脸又没开花。”
“不干活就没饭吃的咯,只能蹲到街上,坐等着喝西北风呢。”
“哼哼,鬼叫你穷啊,顶硬上啦。”
...
那个人宛若一个发傻的神经病那样,站在小孩的后面,喋喋不休的说,一直在说。
...
“大海哥...”小白颤着声开口,萝卜条豆芽菜失神地掉落在地上,骨碌地滚下了台阶,顺着甬道,一路滚了好远。
“咧咧,可不要哭,”那个人说,“用眼泪博取同情,才不是什么男子汉的所为。”
“真真正正的男子汉才不会需要什么同情的呢。”
“可是...大海哥,”小白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他,“你不也一样在哭么?”
“哪有,白痴,”大海闭着眼笑,轻轻地抱住他,“只不过是今天的风有点儿大,一不小心就进了沙子,闪着了眼睛。”
“白痴!大海哥才是大白痴,大饭桶,大混蛋!”他闭着眼大喊,把脸紧紧地埋在大海的胸膛里,忍不住的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打湿少年的胸襟一片。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才不是什么男子汉,也不想要当什么狗屁男子汉。
那玩意实在太沉重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喜欢赖着哥哥的普通孩子而已。
天上的鸟儿鸣啭着飞过,在地上留下小小的影子,阳光正是耀眼,远处缓缓地传来了学堂的钟声,听起来像极了那座北部小镇的那座古老的铜钟,悠长的钟声回荡在漫漫无边的北风里,为跋涉在雪原里的镇民们带来归家的信号。
“削萝卜皮不削萝卜皮,不削萝卜皮就削萝卜皮,为什么非要削萝卜皮,”大海看着澄澈的天空说,“萝卜和皮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哪有那么容易分开。”
“但是,不削萝卜皮的萝卜真没有削了萝卜皮的萝卜好吃。”小白委屈巴巴地说。
...
琳是晚上才来的。
作为交换的条件,她跟大海事先约好了晚上九点整在学院的操场里见面,让大海训练她成为一位合格的神师。
她来得很准时,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夜色昏沉,高挂在学楼上的挂钟踏正九点的时候,她便如期出现在操场的边界。
银色的月光浮游在微凉的夜风里,婀娜曼妙,静如薄纱,她拾步走来,轻盈的脚步,仿佛是踏着月色而来的仙女。
“来了啊,”大海直愣愣地看着她,不无赞美地说,“原来你不穿警服的样子还是挺漂亮的嘛。”
“废话少说,开始吧。”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并不在意地冷声说。
风在刹那间吹过,黑暗在虚无之间微微荡漾,她的双眸展露在月色之中,若隐若现,就像一座缓缓浮出大海平面的冰山,冷漠而疏远。
“那就开始咯?”他看着这张英气逼人的脸。
“出刀么?”她抬眼问。
“出。”他目不转睛地回答,就像沙场上拔刀对峙的两位侠客。
冷风拂过柔韧的绿草,锐利的刀意在刹那间迸涌而出,银色的刀光破开银色的月光,如同魅影一般出鞘,凌厉率直地冲向那个面容沉静的少年。
风起风又落,不知是因为风云突变,还是时间加速,流转在空中的冷风忽然密集了起来,就像是渗出岩缝的山泉,汩汩地流淌直下,汇成一条静谧的溪流。
长刀的刀刃长驱直入,那条淙淙的溪流蜿蜒曲折,操场边的小草仍在不停地摇晃,大海轻轻地抬起脚,信步闲庭般地往侧边挪动了一步。
匹练般的刀光与他相擦坠落,破碎的风屑吹过他的耳畔,犹如抛飞的白絮,他就像个路过的行人一样,在这个风起的月夜里,与这个倔强的女孩相错而过。
“差一点,还不够,”大海声音淡淡地说,“你是你,刀是刀,你有试过相信你手里的刀么?”
琳没有回答他,目光坚定地再度出击,可是刀影追空,她猛地一个踉跄,朝前直冲了几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风一直在不止地吹,她转过身,看着那个自以为是的背影,狠狠地一咬牙,发狠地攥紧刀柄。
刀锋折转,锋利的刃口横向切开,她握着刀旋身,银亮的刀光一展而开,仿佛在描摹着天上的圆月,气势汹涌地突向那个背对月色和刀影的少年。
风漫漫无边地吹过,草地泛起了阵阵波涛,大海忽然闭上眼,脚尖轻轻地点起,越过刀光,轻轻地点过刀尖的平面上,再一次跃起,就像树叶飘散在风里,无声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