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淡蓝色的女孩(十六)
百八道惹人烦恼的微风缱绻在刀刃里,就像春蚕倾吐出的细丝。
女孩在月下不知挥出多少次刀斩,却无一刀命中,错落的刀光,刀刀落空,仿佛那个少年是一道实质性的幻影,每一次蓄满力度的打击都会撞在虚无缥缈的风中。
“你的刀里没有灵魂,”大海对着她说,“你与你的刀只是一种表面上的连接,你并没有真心实意地把你的心交给你的刀。”
“啰嗦!”她狠狠地咬牙,逆着对向吹来的冷风,再次抡起了手中的长刀。
明月上枝头,她纵身一跃,刀尖撩过悠长的夜风,仿佛印刻在明亮的圆月之中,化成一道漆黑的斩影。
她凶狠地皱起眼眉,脑海里千百道思绪不断地凝聚,不停地收缩,最后被凝缩成一个、唯一的念头...挥刀,她要不停地挥刀,不断地挥刀,一味地...一味地再挥一刀!
刀从空中极速斩下,大海平静地看着那一帘刀意,轻声说了一句,“够了。”
够了,确实是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如此的嫉恶,好像哪里都充满灾祸。
修桥补路金腰带,杀人放火无尸骸...恶人总是逍遥在法外,小人终日龟缩在看不见的阴影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准备着突袭这个看似平稳的社会。
为了对抗这一些,只能终日不离地紧握着手里的刀,将这把武器攥得死死的,随时准备着出鞘,随时准备着发动斩击。
但当真正面对凶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对抗。
你是那样的弱小,只能无能为力地目睹着悲剧的发生。
原来到底还是那样的弱小,一直被别人呵护在襁褓里,成为别人的负重,连累别人的进步,就像一个不谙世故,只懂一味高呼正义的傻瓜。
刹那间,他的话音犹如纤尘般落下,风仿佛在这一刻之间吹尽了,刀刃随之崩碎,涣散地掉落,皎白的月光折射在零碎的刀片上,就像一场如期抖落的花雨。
她跌坐在地面上,呆呆地握着那一把只剩下刀柄的刀,手足无措地看着前方,月明天高,云过无风,一切都仿佛沉浸在静谧的月光里,笼上一层淡淡的轻纱,就像一场迷失的梦。
风已经停了,天空不知何时闪出几颗银色的星星,大海看着满地的刀屑,叹了口气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把你的刀杀死了,再往下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走吧,我送你回家。”大海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就像她拉过他的肩膀,不让他掉进那个被迷雾笼罩的黑色世界里。
但她并不知道这点,她只是单纯地想救助这个救过她的混蛋,没有再多的目的。
她没有接过大海的手,依旧呆呆地坐在地面上,无神地看着他的眼。
于是,那只手就这样一直滞留在半空,以此回应她的沉默。
....
树影招摇,小白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怀里抱着一大碗的宽面,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一边注视着那对是仿佛雕像似的摆弄姿势的男女。
当那把长刀碎裂的时候,星纱般的清丽刀影散落四处,他忍不住地咂了咂舌头,转头对坐在旁边的那位瞎眼老头儿说,“老板老板,你说大海哥他们是不是在发情,不然怎么会那么能打,刀都被他们打碎了。”
老头儿一边抚着长须,一边淡笑着说,“非也,非也,这是切磋,跟动物发情是各不相关的两码事。”
“但老板你是个瞎子诶,”小白又说,“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发情?”
“眼盲不代表看不见,耳聋不代表听不见,即便是剔除五官的感应,我们依然还有本心可以遵循,”老头儿说,“只要本心是清明的,世界便是清明的。”
“老板,我知道了,”小白看着他,恍然大悟地说,“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和尚对不对?因为庙里不给吃肉,又馋不住,所以才跑来这里做萝卜炖牛腩!”
星夜下,老头儿背倚着树桩,盘腿而坐,淡笑着说,“为何庙里的和尚便一定不能吃肉?”
小白放下大碗,眼皮子朝天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老头儿说,“因为庙里的和尚一天到晚都在念经,啥活儿都不干,所以没有钱,而没有钱就买不起肉吃,只能喝西北风咯。”
“为何一定要工作才能挣得那用以吃肉的钱财,”老头儿笑着说,“传闻庙堂内藏有金刚不败的术法,一旦炼成,莫说肉身不坏,威力深重,足以匹万人之敌,即便是将金刚质地的手指甲成排剪下来,拿到当铺兑换成钱币,也不愁吃喝的酒肉钱。”
“诶,一排金刚手指甲能换多少钱?能买多少条烤羊腿?”小白好奇地问。
老头儿依旧笑着说,“按现在的价格来算,可以买不下一千条。”
“一千...”小白愣了一下,摊开手指数了数,数完了手指以后,摊开脚趾头,又数了数,最后贼眉鼠眼地盯着老头儿的手指,又再数了好一会儿。
这个那个都数完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一千!”他高兴到跳了起来。
“嗬嗬,那不就是比手指和脚趾加起来还要大的数字吗?!”他激动地说,“老板,那你有学么?能不能教教我,学成以后,我分一半的手指甲给你!”
“没有,”老头儿说,“我又不是和尚,自然不懂其中的奥秘,相关的传闻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来,谈不上有多大的根据。”
“什么嘛,臭老头,就会骗小孩玩。”小白泄气地重新坐下,嘀嘀咕咕地说。
坐定以后,他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对男女,又百无聊赖地说,“老板啊,你说他们到底在闹哪样,面都吃完了,怎么还不肯起来呀?不累吗?”
“看的是诚意,”老头儿说,“如果少年的诚意打动了少女,解开了她的心结,那样她等下就会起来的了。”
“那要是不能呢?”小白若有所思地说。
“那她就自己起来。”老头儿笑笑,枯干的手掌慢慢地拂过星河般的须发。
...
“起来吧,这里治安不好,我送你回家吧。”大海对着她说。
“维持治安有序是每一个警务人员的职责,你跟我说这样的话,”琳轻飘飘地说,“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讥讽我么?”
“没...没,”大海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支支吾吾地说,“抱...抱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也不是这个那个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半透明的素脸,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那个半透明的女孩,方才训练那股云淡风轻的从容一下便被破功了,被不知名的野风吹得烟消云散。
或许小白说得对,此刻他就好比一头正在发情,不知所措的雄性动物,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雌性表达出‘我想跟你繁衍后代’的想法。
但是,他也不是想要交配啊,只是想看多她一眼,从她的半透明里,再多看从前那个女孩一样,就像...借物思人那样。
他当然知道琳不是物,而是一个人,同样也知道这种做法做确实很混账,但他又忍不住要这样做。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她像一只自卫过度的小兽那样大喊。
“这全是我的个人原因,与你无关,谁让我...”她轻轻地一咬牙,泪水却再也收不住,溢出眼眶,串碎地滚淌下来。
“是那样的弱小。”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