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章八

“少主,请先回房休息吧。”

走廊上吵吵嚷嚷的,我扭头一看,却见是一名极有风度的绅士老者,他微弯着腰,脸上的表情虔诚且平静。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个人的名字。

广津柳浪,一个底层的黑手党,虽然实力不错,却始终不得重用。

当然,愚蠢之人是容不下精明的手下的。

我如此想着,心中对广津柳浪的同情心倒是多了一份。

“好,这里便拜托你了。”我扯了手腕上的一根皮筋,便扎头发边说道。

广津柳浪苦笑了一声:“少主未免太过高看在下了,这种级别的事情,我是无权过问的。”

他的态度很是低微,似乎真的像是一个身处底层的小喽啰有的语气,然而我却听出了他语气中带着的一丝试探。

扎头发的手顿时一顿,我微微抬了下眼皮,去看这名堪称为“元老级人物”的黑手党。

后者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不过很快我便收回了眼神,因为觉得这件事情与我无关,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拍了拍广津柳浪的肩膀,说了一句似是非是的话。

“别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如我所料,广津柳浪被吓得不轻,直到我消失在过长的走廊里,都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先代首领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得崩掉,所以我猜测广津柳浪可能是投靠了某一方势力而来试探我的吧。

不过投靠的是谁呢?

我满脑海胡思乱想,想了一路,觉得果然还是只有另外两个同为首领义子,且威望颇重的小屁孩儿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这两个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又觉得现在自身难保,瞎担心别人的我更加无可救药,于是平了心绪,回了自己房里。

时气已渐入初冬,我沐完浴,顶着一头湿气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垂到脖颈的头发还在不断地往下淌水,我正欲擦干头发,门外却传来了一阵铃声。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我愣了一下,铃声却又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本以为是老头子身边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助理,然而打开门,却看见了一张完全出乎意料的脸。

是森鸥外。

彼时他正穿着一身白大褂,脸上未刮的胡须显出些潦倒的意味,眉眼和善,左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医疗箱。

我与他对视,森鸥外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和善,衬着黑漆漆的走廊,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冷意。

对于这位新晋的首领医师深夜造访的意味,我有些摸不准,于是挑了挑眉,道。

“你来干什么?”

森鸥外轻轻弯了弯腰:“奉首领之名前来,为少主检查身体。”

森鸥外的声音带着成年人的成熟,明明说着谦恭的话,却很难让人把他放在低处,反而有种莫名让人仰视的感觉。

我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经历,于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需要!”然后毫不犹豫地关门。

然而无论我如何用力,也无法撼动那门半分,我皱着眉去看森鸥外卡住门的手。

“你什么意思?”

森鸥外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推开门,然后将我粗暴地一把推到墙上,另一只手轻轻关上了门。

我被推到坚硬的墙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清脆的锁门声响起。

我的眉皱得更紧了,咬着牙去看那对紫色的深邃眸子,话语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怒气。

“森鸥外!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话音刚落,脖子便触上了一道冰凉的东西,我眼神下移,却见戴着森白手套的手中,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贴上了血管。

我愤怒地瞪着他。

森鸥外却仿佛没有看见这喷薄的怒气一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嘛,唐少主,还是乖一点比较好哦,”他笑吟吟地说着,“不然的话,我就没办法保证您能够完整地出这扇门了。”

我愣了一下,冷笑道:“森鸥外,你以为,‘杀害少主’之罪,只是说着玩玩儿的吗?”

森鸥外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我,并不说话,然而,那对紫色的眸色却愈发深邃,闪烁着些许看不明晰的危险之色。

我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念头:他并不是说着玩玩儿而已。

他是真的会杀了我!

这个男人很危险!

我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身体僵硬,下意识地躲开那对眸子。

但还是硬撑着最后的冷静道:“森鸥外,你真的以为我会怕死吗?”

森鸥外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嘴角带着近乎残忍的弧度:“嘛,我知道唐少主极为推崇哈夫洛克的名言,不过若是你故意伤害首领的事情被揭穿,就算是小治,也会觉得很麻烦吧~”

他语调里满是亲昵的意味,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让我的心骤然一下凉了大半。

我勉强笑道:“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森鸥外用轻松的语气道,“可是我在首领的脖子上发现了奇怪的针眼哦,呐……就在这里。”

说着,冰冷的手指往后移,渐渐移到了脖子后面的一处,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我一向不习惯外人的接触,脖子一处更是格外敏感,森鸥外轻柔的动作让我觉得痒的慌,忍不住偏了偏脖子。

森鸥外似乎看出我的不适来,笑着停了动作,一手撤了刀,掌心转过来扼住我的脖子。

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像情人的低语:“呐,小治,你知道吗?多亏了你那半管麻醉剂,首领接下来的日子恐怕都只能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闻言我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于我而言,这老不死的就这样死了才是最好的,心里又想着怎么没把麻醉剂换成毒药,直接送老家伙归天。

然而脖子上的那只手却突然用力,我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扒森鸥外的手。

森鸥外就像是早有预谋一样,在我动作之前便用另外的手并住我的两手腕,掼在墙上,整个人朝我压过来。

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顿时充斥在我的鼻尖,带着森然的冷意。

我听见森鸥外有如魔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嘛,作为首领的专属医师,我是完全有权处理‘试图谋杀首领’的犯人的哦,小治觉得呢?”

窒息感不断袭上我的神经,我无力地靠在墙上,眼前已经是一阵黑一阵白,森鸥外的话勉强听清楚了个三四成。

但是森鸥外身上冰冷的杀意我却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的。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如他所言,就算我是少主之一,因为“谋杀首领”一事被私自处决,也一样是会被允许的。

然而为什么森鸥外要杀我呢?

我紧紧地盯着那对在我眼中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的紫色眸子,嘴角牵起一个无力的笑容。

为什么呢?

明明老头儿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实际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为什么森鸥外还会甘愿为他杀掉我呢?

意识已经很模糊了,我甚至一度以为我已经死了。

然而我注定是死不了的,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混沌之时,森鸥外突然松开了手,我身体一软,瘫在地上狼狈地喘气。

说实话,死而复生的感觉实在是不太美妙,我的头疼得厉害,死命咬着舌头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森鸥外似乎蹲了下来,将一支不知名的药剂推入我的血管里。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抚摸着我的眉眼,又落到我的耳垂。

“小治真的很漂亮呢,难怪会被首领看上。”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嗯……小治很适合戴耳钉呢,皮肤这么白,戴着一定很好看吧。哎呀,小治怎么哭了,是因为害怕吗?”

森鸥外略带着些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哭了吗?

我愣住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森鸥外说了什么,于是忍不住举起手去摸自己的脸。

果然摸到的湿漉漉的一片。

好恶心……

我抱着头,虽然眼前已经开始渐渐恢复能够看得清楚事物的状态,然而我却像突然崩坏的玩具一样,呆滞地望着地面,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为什么要哭泣呢?

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得不出一个答案。

从生物学来讲:流泪是某种进化的“遗迹”,与进化过程中的生存竞争没有关系,哭泣时,眼睛周围的微血管会充血,同时小肌肉为保护眼睛而收缩,于是导致泪腺分泌眼泪,达尔文认为,对于人体来说,眼泪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副产品”。

而近代学家则将“流泪”分为“反射性流泪”和“情感性流泪”,用更加严苛的标准定义了“流泪”这一本身存在便不合理的事物。

我一向认为“流泪”是一件极为不合理的事情,现在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恍惚中,我似乎听见了森鸥外无奈地叹了口气,摘掉手套,用同样冰冷的手指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将我拥进他冰冷而宽厚的怀里。

我哭得天昏地暗,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房里早已不见森鸥外的身影,而我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我愣愣地坐起来,思考了十分钟的人生后,忍不住把自己的脸埋进手掌里。

可恶,竟然在那个家伙面前哭地那么惨……

这便是我与森鸥外的初见了,而后我与他再未见面,因为如他所言,先代首领因为我那半管麻醉剂差点崩掉,据说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不过纵然如此,老头儿现在也只能昏迷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森鸥外似乎正忙碌于照顾他,完全抽不出身。

值得一提的是,森鸥外并没有将我的行为供出来,反而帮我串好了证词,坐实了“有人刺杀首领”这件事。

我不太能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然而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出手相助”的,即使森鸥外似乎真的对我怀有杀意,但我曾读及《耆那教经典》时见过这样一段话。

“以温和宽厚的心灵去战胜你们的怒气,以谦让去抑制憎恨之心。——以率直的真情去制止不正的欺瞒,以温顺满足之心去打消贪欲吧。”

于是便也觉得那夜的惊险似乎是可以算作“完全遗忘”的范畴的,更兼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和如日中天的森鸥外交恶很显然不是理想的发展。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我便想着抽出时间去专程感谢他一番。

然而,缘着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掉的原因,那群小屁孩儿最近蹦跶得厉害,四处内斗,连我也被不幸牵扯进去。

等到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再次想起森鸥外这个人时,已是半月后。

因为老头儿病情稳定,开始醒转的原因,森鸥外最近多在他的诊所里,于是我便买了一盒“精装螃蟹”作为礼物,前去拜访。

然而一进门,我就被门框上挂着的巨型“风铃”给吓得一哆嗦,差点一个倒仰摔地上。

说来惭愧,虽然我信奉的是唯物主义,但对于“鬼神”一类的事物却是怀着莫名的恐惧感。

而且根据现代科学对鬼魂定义为:一种能脱离□□独立存在的思维或意识体,神学上将它视为生命延续的一种方式,来看,所谓的“鬼神”之论大抵也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想着,那悬挂在门上的人影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一张缠着绷带,有着阴郁鸢色双眸的少年的脸来。

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冷冷地看着我,了无生机的眸子微微下垂,然后挥手对我打了个招呼。

“嗨~”

我:“……”

这是新的打招呼方式吗?装扮成“吊死鬼”来给所有到这间诊所的人一个“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回忆”?

我正如此想着,里屋便传来了森鸥外的声音。

“嘛,太宰君,你怎么又上吊了啊,我只不过离开了十分钟而已啊……”声音听起来颇为无奈。

一身白大褂的森鸥外走出来解开少年的绳子,苦笑道:“都说了,如果上吊的话,是会清晰地感受到骨节分离,颈首断裂,肌肉撕裂的痛苦的啊,太宰君不是很讨厌痛苦的吗?”

黑发的少年坐在地上,没精打采地拉长着调子道:“呐——毕竟活着真的很无聊呢——森医生,就没有什么能够愉快地死去的办法吗——”

像一个缠着父母要糖的孩子一样。

不过少年索要的东西,却不是如同“糖”一样美妙的事物。

“没有,太宰君,要好好活着啊。”森鸥外像一个纵容孩子调皮的老父亲一样,“还有,不要在诊所自杀啊,会吓到别人的。”

他这样说着,紫色且冷漠地眸子里染上一层敷衍的笑意朝我看来,语气亲昵。

“你说是吧,小治~”

这话换一个意思就好像是在嘲笑我害怕“鬼神”此类荒诞无稽的事物一般,太宰用阴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

就像是有兴打开礼物的孩子发现里面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然后无趣地离开。

我顶着森鸥外的眼神,浑身都不舒服,于是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

道:“森先生,很感谢你上次的帮助,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哇,是螃蟹诶!”

一旁的太宰忽然兴冲冲地跳起来,抱着礼盒,满脸高兴地跑开了。

我:“???”

森鸥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嘛……没想到小治竟然知道太宰君最喜欢螃蟹,有心了呢。”

说着满脸笑容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轻托着我的背把我朝里屋带。

我怔愣地跟在他身后进去,脑海里的问号已经开始了无限刷屏。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拜托,我连“你这里还有个喜欢自杀和螃蟹的奇怪小鬼”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啊!

专程为了感谢森鸥外所买的礼物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绷带黑泥精的所有物,我的心情极度复杂,大脑直接宕机。

我觉得我现在有必要读读《人际交往心理学》以及《社会学概论》来钻研一下大众行为规律及其背后的相关含义。

如果可以的话,《与人类交往的一百个必备小基础》最好也应该读一下。

我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看森鸥外用烧杯冲咖啡。

是的,烧杯。

就是那种用来做实验的普通烧杯。

我该感谢他没有用酒精灯来煮咖啡吗?

还有,这种明明应该吐槽却无从吐起的诡异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我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森鸥外将泡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推到我的身前。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大白兔杯子,握柄做成了一个胡萝卜的形状,少女心爆棚。

看着森鸥外脸上和善的笑容,我的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啊,这里还能有一个正常一点的杯子吗?

然而还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咖啡是市面上十分廉价的速溶咖啡,带着一丝劣质的甜味,味道有些冲。

我忍耐着喝了一大半,忍不住放下杯子问道:“森先生,您的生活很拮据吗?”

森鸥外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捂着胸口挤出两滴泪来。

“啊,虽然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伤人心,不过看在小治很可爱的份上我就回答一下吧。如你所见,是的,我非常穷,就连小治手上的这个杯子,还是用的我的呢!”

彼时我正举着杯子喝咖啡,闻言手顿时一僵,入嘴的半口咖啡直接被喷了出来。

“咳咳咳……”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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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野犬]我在后勤部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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