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击-1
当日中午,虎口脱险的叶志涛与郑福松等一行人,终于登岸返回厦门。旁人此番得以侥幸生还,都不禁长舒一口气,而郑福松满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刘香最后和叶师爷低声所提的那个名字——郑婉卿。
这个郑婉卿不是别人,正是郑芝龙之妹,郑福松的姑妈。虽然是女流之辈,但长相清秀的郑婉卿即便是在郑家军中却也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有一身武艺,甚至在作战中时常会率兵冲锋陷阵。
难道说,叶师爷他……对自己的姑妈——
望着叶志涛平静的背影,郑福松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直到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厦门守将张永产所在的守备府门前——
“叶兄!”
听闻叶志涛前来登门,张永产随即亲自迎出府门,而后引着叶志涛等一干人,迈入了有些狼狈的守备府。终于收回些心思的郑福松边走边打量着府内,只见不仅部分负伤的明军士卒,正躺在角落中疗伤休息,还有同样一整夜没有合眼的不少吏员,捧着一摞摞的档案文书往来奔走,以及各处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卫兵,人人皆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而厦门守将张永产,则更是一夜没睡,满脸憔悴。
待来至侧厅落座,已有手下端上了匆匆烧出的茶水,张永产利落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兄请坐——战事突发,只有此等粗茶,还望不要嫌弃。”
“张兄客气了。”
叶志涛如此说着,自己倒也不怎么客气,直接落座,端起茶水就喝了一大口。看得出,叶志涛和张永产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早已十分熟络。而跟着叶志涛落座的郑福松等人也早就渴得嗓子冒火,加上刚刚死里逃生,纷纷大口大口地端茶便一饮而尽。
简单的寒暄后,叶志涛直接开门见山道:
“叶某此来,是有件重要军情,特来告知兄台。”
“哦——?是何重要军情?”
张永产一听,急忙问道,眉头皱得似乎也更紧了一些。
“兄台可知,这厦门港外,如今正有多少敌军?”
“这.…..”张永产顿了顿,看了眼叶志涛,而后也未隐瞒,径直说道:“以昨晚的情形看,至少有十艘荷兰战船来犯我厦门。”
“张兄错了,如今厦门港外的敌军战船,应该是这个数——”
谁知,叶志涛直接伸出手,摆出了“六”的手势。
“只剩六艘了?!”
张永产表情先喜后忧,喜的似乎是敌人数量减少,对厦门的威胁同样减弱,忧的则是其余的荷兰战船会去哪里。不过,叶志涛此时却已纠正道:
“不是六艘,是六十艘。”
“六十艘?!”
张永产大惊,如果敌方足有六十艘战船停泊在港外,那么现在的厦门港就是砧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而与此同时,张永产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异样地重新打量着叶志涛,以及其身后的郑福松等随从,有些警惕地试探着问道:
“该不会,那其余的船,乃是……”
见张永产完全想错了,甚至怀疑多出来的五十艘战船乃是郑芝龙的,叶志涛急忙再次纠正,打断了对方后面尚未出口的话:
“是刘香,和他的五十艘战船。据我所知,其已与荷兰人联手,合兵一处于厦门港外。”
“刘香?!他还活着?!”
此时张永产才发现自己刚刚完全想错了,也庆幸自己被打断,幸亏没有脱口而出。由于当初郑芝龙身为海盗时和官军积攒下的矛盾,厦门港内已流传着一种说法,说不定是郑芝龙引来的荷兰人偷袭厦门,而其留在港内的部分郑家待修战船,也不过是一招苦肉计而已。因此,在听到刘香的名字后,张永产随即用惊异的表情,掩盖住刚刚自己对郑芝龙流露出的怀疑。
好在,叶志涛也没太在意,而是接着刘香的话头说道:
“之前他被郑将军痛击后,率残部逃往了远海,多年没有音讯,我们本也以为其早已自生自灭了。不过,从其仍然保有五十艘战船的实力、以及在偷袭厦门的次日就赶来与荷兰人狼狈为奸的状况看,恐怕荷兰人早就在暗中蓄养着这头恶狼,等待着这次的时机。”
叶志涛一番话,立即把郑芝龙的通敌嫌疑彻底撇清。
不过,大概是被偷袭之后,张永产多少有些神经过度紧张,忍不住谨慎地追问道:
“敢问,叶兄你是如何知晓刘香已与荷兰人联手的?”
见张永产似乎仍然存有怀疑,一旁的郑福松感觉快憋不住了。朝廷对父亲的怀疑与提防虽也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连分享的重要军情也要盘究一番,自己又何必好心来送这等情报呢?自己今早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不成?当然,今早私下去和荷兰人谈判之事,自然也不可能公然讲出来。
而面对张永产的询问,叶志涛倒也不太在意,反而微微一笑道:
“郑家船队纵横东南多年,昨晚虽然大意栽了跟头,但是如今痛定思痛,眼线广布,敌军重兵云集之事,自然逃不过我等耳目。张将军如果实在不信,在下也无他法。”
听到此处,张永产数也自觉刚才所问有些失礼。毕竟,郑芝龙与刘香昔日便势如水火的激烈矛盾,人尽皆知,一旦荷兰人与刘香联合,自然也无须再怀疑郑芝龙所部的立场。于是,一见叶志涛已有意告辞,张永产连忙满含歉意地说道:
“叶兄之言,岂有不信之理?只是事发突然,听闻敌军重兵压境,一时之间实在难以确信。”
“兄台重任在肩,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叶志涛倒也不介意,接着说道:
“只望张兄提醒朝廷早做准备,郑将军自然会鼎立相助,与张兄共御外患,但所谓孤木难支,荷兰战舰又船坚炮利,一旦郑家船队也葬身海底,这东南海疆,怕是将再无宁日了。”
对于叶志涛的话,张永产立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
“叶兄,敢问——可知荷兰人与刘香的船队如今具体停泊在什么位置?”
叶志涛回忆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可否借厦门沿岸的海图一用?”
张永产见叶志涛似乎就连敌军具体位置都清楚,不禁大喜,随即起身,:
“精密海图我这儿仅有一张,请随我至后堂。”
可是,随着叶志涛起身准备去后堂,且身后的一干随从也跟着站起身来,这却让张永产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为难。
叶志涛随即摆摆手,示意随从们在此稍候,但单独朝郑福松点了点头示意道:
“你一人随我来便可。”
张永产看郑福松只是一单纯的年轻后生,长得又仪表堂堂,又见叶志涛其余手下均已不再跟随,也就没再说什么,引着叶志涛和郑福松二人直奔后堂。
来到后堂,张永产令守在此处的卫兵打开了门锁后,三人进了屋,终于见到桌子中间摆着的一张偌大海域图。
来到图前,只见上面囊括了厦门乃至福建周边所有的海域,并且在陆上各处还绘有密密麻麻的防御设施与兵力布置,难怪张永产刚才不想让太多人见到此图,以防泄密。
叶志涛也并未过多地去看那些陆上布防,而是根据今早的回忆,估摸着当时遇到刘香船队的地点,以及他们正在驶向的方位,而后指向了距离厦门不远的一处海域——
“就在这里。以防万一,张兄今日就可再派人前去探查一番,确认敌情。”
张永产看着叶志涛所指的海域,倒并不再怀疑叶志涛所提供情报的真实性,反而陷入了沉思,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安静之中,却听郑福松忽然冒出了一句:
“居然停泊之地敢挨着我们这么近?!简直是在轻视我等,欺我大明无人?!为何我们不趁其不备,狠狠干他一次?!”
闻听此言,叶志涛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突然开口的郑福松,而张永产更是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几眼这个英武非凡的年轻人,隐隐间像是点了点头。
而对于叶志涛和张永产的沉默,郑福松则继续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语气,主张着自己的看法:
“难道不是吗?荷兰人敢夜袭我们,为何我们不同样发动一次夜袭?就凭这个距离,划个澡盆都能渡过去了,何不就从这近在咫尺之地,趁夜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一边说着,郑福松一边用手指着叶志涛刚才所说的那片海域。
而在地图之上,此处正写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字——
料罗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