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百草堂(二十五)
二日后清晨
前厅,姜长风喝了口茶水,笑着看向对面的人,问道:“明日就是怀星姐姐的生辰了,怎么还有空过来?”
南怀星自也是端起了青花瓷茶盏,笑道:“那生日会原就是怀玉的主意,他如今还未醒来,也不好再办,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姜长风点头,含笑道:“有劳怀星姐姐跑一趟……千里堂主不是说怀玉前一两日就该醒了,怎么到如今还没醒?”
南怀星眼睫轻颤,端了茶盏,揭盖轻浮茶沫,嘴角笑意牵强道:“是啊!至今也还未醒,担心死人了!”
姜长风打量她面色寂然,眼眸深沉,也就不再继续询问,又道:“听闻怀月姐姐也赶来了,姐姐前些日子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再不能伤心了!”
南怀星点了点头,说道:“是了,好在怀玉只是昏睡,千里堂主也说他早晚会醒,姐姐也就放心了。”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笑道:“倒是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姜长风看向外面,一盆盆黄灿灿的菊花在阳光下明亮夺目,不由笑道:“都是老毛病了,明日做些准备,后日便要开始泡千里堂主特制的药泉,也就差不多了。”
南怀星这时起身笑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既然没什么事,我也该回去了。”
姜长风点头,吩咐道:“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阿棋你帮我送送怀星姐姐!”
立在外面的丫头跟着走出去了,姜柚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冷冷道:“你不是说上次去看怀玉公子,她还借着影壁戏羞辱庄大人么!你干什么对她这么客气,是我就直接让她没脸!”
姜长风拍了拍手起身,理了理自己水绿的衣衫,笑道:“她这人历来小心谨慎,事事都不肯冒头,如今这般拿大,有些异常,只是我不知哥哥与清晓有什么好东西被她惦记,故而不好有什么动作。”
与此同时,后院庄清晓从书案前起身,在博古架上拿下一个卷叶草纹的木盒,将一封告别信放进去,那里面有一枚红玉指环,一块青玉仙官腰牌。
庄清晓拿起红玉指环,放下盒子盖上,再缓缓套在食指上,催动灵力至指环,发出幽幽光芒,她知道对方正在,便道:“先生之前给我有关明镜台的书册的看完了,我还想再多了解一点?”
红玉指环泛着红芒,灵力缓缓往外蔓延,显出一张青俊容颜,他身后是茫茫云海,缥缈空旷,清冷的声音难得柔和道:“那就练习一下破除幻境的法子,冰雪阵是你的克星!”
庄清晓:“知道了!”
姜长源淡淡道:“天帝正在开会,我要进去了。”
庄清晓点头,没有说话,灵力转瞬烟消云散,眼下依旧是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良久,她褪下手中指环放入盒子。
隔壁,虎腾腾在房间整理行礼,拿过一只红木树纹匣子看了两眼,最后压在了包袱最下面。
屋外,一道黑衣身影瞬移而至,堂而皇之的从窗前跑过,等虎腾腾追出来已不见踪影。
院落四周几位穿白色铠甲的仙朗将穿墙而来,飞身追了出去,其他人却是在屋宇四下巡逻,一刻钟后方才隐于四周。
隔壁,庄清晓不可置信的起身,看着凭空出现在屋子里那一绿一蓝两片羽毛,这样的尾羽,这样的气息,她一眼就认出是阿爹阿娘的尾羽。
眼看羽毛缓缓飘落于地,她跪在地上,却没有伸手去拾,明明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却仿若横亘着天河,加诸了雷霆之劫,半分不敢触碰。
庄清晓像“回光返照”的人一般,突然精神百倍,脑子像个“开了光”的阴谋家那般推算,这羽毛平白无故出现,定然是什么人施的诡计,她对这个推算极其认同的点头。
然后她好似突然就练成了“铁砂掌”,再不怕那天雷地火,伸手去拾羽毛,却不想羽毛一触既化为灰烬。
庄清晓像是被冥火灼伤般缩回了手,尾羽承载的最后一点力量在空气中荡漾开,现出一对形容枯槁,被人缓缓盖上白布的夫妇。
庄清晓跪坐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画面里那早没了精气神的人。
庄夫人分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训斥她一把年纪却“天真烂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骂她是“一根筋”。
庄老爷分还叹着气让她仔细想清楚,年纪越大,也就越大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明一年之前她还与他们斗智斗勇,为避开他们的喋喋不休,她还绞尽脑汁的给自己揽事情。
每一次他们赶回染布坊,她都有一种如蒙大赦,“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确幸。
那些记忆鲜活得好似就在昨天,他们明明那么活蹦乱跳,生气勃勃,如今却躺木板上。
画面里,围着的人喋喋不休,却没有一丝声音,无声的画面化为利刃,重重扎进她心口的位置,利刃被拔出,那里变得空空荡荡。
形容枯槁的人慢慢变得透明,庄清晓猛的扑过去,那些人,那些事,都已支离破碎。
一道空灵的声音至天外传来,“清晓,你怎么了?”
一道苍老张狂的笑声同时想起:“小丫头情绪不稳,离火封印也不行了!”
一切恍然如梦,直到“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虎腾腾温和的声音响起:“清晓!”
庄清晓起身坐回罗汉榻上,她像一个披着皮囊的人,面上欢声笑语,内里倾盆大雨。就像在夏天里面住了个冬天,面上越骄阳似火,内里就却是风霜雪雨。
她语声没有起伏的道:“老腾,进来吧!”
虎腾腾推门而入,绕过右手边的屏风,就见庄清晓背对坐在罗汉榻上给自己倒水,他行过去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说道:“你得罪什么人了,这阵仗也忒大了,你家先生也知道这事?”
庄清晓自然点头:“不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所以你这个小鬼还是先回书院,等我以后得空再来找你玩儿!”
虎腾腾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点了点头,说道:“为了蹭你几顿饭,我可是请了十年的事假,也不剩几日了,明日我就打算回书院了!”
翌日清晨
“清晓,你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萧爽斋’给我带两份樱桃煎回来,”姜长风夹起个包子泡进稀饭里,说道:“还有‘万福楼’的肘子和糖醋排骨。”
庄清晓放下碗筷,说道:“你不要话本了?”
姜长源连连点头,说道:“要,怎么不要,你看着给我带……要不是这次我得泡个三日,我就跟你一道去送虎腾腾了!”
虎腾腾此时也放下碗筷,同姜长风说道:“记得答应我的《十阵图》,那班大师的《南海风物》我回去就给你寄过来。”
姜长风擦了嘴,点头道:“记着呢!我已经写信给陶谊,就算他找不到书册,我也有办法让他给你写出来。”
三人走出广白院,姜柚已经驾车在门前等着,庄清晓接过姜柚手里的鞭子,同姜长风挥手,说道:“回去吧!”
车子跃上半空,庄清晓观察四周,或许是她一向表现良好,姜长源自从花春之后,竟然也没派人暗中跟着她,这才颇为放心的将手中鞭子递给虎腾腾,头枕双臂靠在车壁上,笑道:“这辆车就送给你了,这事我已经同姜柚说好了,钱财会从我的俸禄中扣!”
虎腾腾接过鞭子,看着前面拉车的小鹿问道:“小孩,你平日吃什么?”
庄清晓笑道:“它叫阿耀!”
前面的小鹿这时回道:“每日两斤普通灵力青草即可,不过逢年过节来点灵肉我也不介意!”
虎腾腾捂着心口,险些跳起来道:“两斤普通灵草也要五珠,两斤灵肉要四十五六珠,你吃这么多,再说了你一头鹿,为什么要食肉?”
庄清晓笑道:“那你一头白鲸为何要食猪肉,要到陆地上过活……你平日可以将它租给别的学子,让它自给自足。”
虎腾腾点点头,才道:“是了,这倒是个法子!平日出门不用租车,倒也方便!”这才转移话题,问道:“清晓,你昨日看的什么书,我看你都哭了?”
庄清晓闻言,侧头去看前方的青山绿水,语带笑意道:“《远游》”
“讲的什么,能让你感动成这样?”虎腾腾好奇道。
庄清晓摇头说道:“就是写一个男子从小便有远大抱负,成年后在外游历,某日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的故事?我读时好像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免不得想起些糟心事!有些悲从中来!”
虎腾腾啧啧叹道:“……从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庄清晓:“……”
虎腾腾慷慨道:“兄弟!将来你能成亲,我定然给你封个大红包!”
庄清晓:“……”他是说自己成不了亲吗?
临高城外的官道两旁,开了数十家客栈,供晚来的旅客,到郊外踏青的游客歇脚,一路来来往往竟然很是热闹。
鹿车缓步行走,到出了这一段,便是真正的送出城了。
庄清晓跳下车,海风无状,吹得她一身浅蓝长袍翻飞。
身前能看见勃望海与天相接的海上集市。
身后是绵延不绝的群山,翠绿的山脉上黄灿灿的色彩毫无章法的点缀其中,一片红枫飘落在车前,以此为界,将送行与远行之人相隔。
庄清晓从怀里掏出粉彩瓷瓶递给虎腾腾,说话时看着他,面上还是一贯的笑意:“这是我厚着脸皮要的‘玉清太极丸’你帮我带回去!”
虎腾腾闻言,眼神不自觉的避开了庄清晓,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走之前姜长风给了我一瓶,她说这些是给买不起药的人用,我就接受了,日后给了谁都会登记,等送完了,就把登记册子寄给她就行。”
庄清晓收了手,将瓷瓶放回兜里,没甚情绪的说道:“既如此那我便留两颗救急,指不定那天还能救人性命。”
天气阴沉,急需艳阳来驱散当空的阴霾,虎腾腾摆了摆手说道:“要下雨了,你也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庄清晓点头,同他挥手作别:“我看着你走了,这就回去。”
看着车子跃上半空,庄清晓长出一口气,只觉铺天盖地的疲累席卷而来。
送行的人不少,四周的人见她魂不守,又想起她方才送别的男子,甚是理解,与心仪之人分开,饱受相思之苦,着实不算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