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前景实堪忧
因为凤凰山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附近的村镇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了。等到我十八岁时,东尖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镇了。
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它都可以比肩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任何一座小城市。镇上招商引资来的一家民营企业开业,老板是大连人,生意做得很大,财大气粗是看得见的,一出手,就买下了附近小村庄大半的土地。建设了一个工业园。
大连人讲究风水,开业之日要热热闹闹庆贺一番。俗话说,入乡随俗,在东尖山,自然离不了高跷秧歌。
当然也就要请谢家班出山了。但是谢家班是高跷秧歌世家,班子出场祖宗有严格规定:高跷秧歌只用于节庆喜丧,为企业开业表演,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开始的时候,师父拒绝了,但是,这个老板三次上门到师父家里哀求,师父也就半推半就的应承下来,由此看来,我的这位师父也不是那么冥顽不化,至少在高跷秧歌表演舞台上,他是可以变通的。
那一天,师父召集了二十四名弟子,组成了一支完整的高跷秧歌班子,称得上声势浩大,我仔细看了看,除了真正的谢家班弟子,竟有半数以上是以前的师兄们,我一个也不认识。
在这里我要说一下,都说三年学徒,两年效力,可是事实上,学习高跷秧歌是个艰难的过程,能够熬过三年,顺利出师,就算是不负师恩了。
至于留下来两年效力,那是旧时的事,现在大概是讲不通了,所以师父从来没有提起过。
再说,现在的情况不是以前了,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娱乐的方式多了,高跷秧歌带给师父的光环也就自然暗淡下去了。
此时的谢家班,情况已经不容乐观。我入门时,师父门下一共是十六名弟子,经过三年时间的过滤,这些弟子就像是流沙,散去了大半。
后来入门的弟子,远远挡不住流失的缺口,我和大师兄,加上后来的师弟,一共只有九个人,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大型的高跷秧歌表演了。
我在东尖山这几年,谢家班的演出已经不多了。师父常常跟我们说,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称得上太平盛世。可是对于传统的艺人来说,却未必是个好时代。
这座在政策扶植下破壳而出的城市,经济以几何级的速度发展时,文明也完成了一轮新旧更替。过去的小镇人,现在的新市民越来越浮躁,很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认真去听一听地方戏。或者是观看一场高跷秧歌表演。
这是师傅一直担忧的事。什么是艺术?艺是指一个人的能耐,术是指把能耐卖出去。既然艺术不能卖出去了,艺术这两个字就不完整了。
许多的民间艺术就是这么没落,甚至于消亡的。师傅自己也不知道东尖山的高跷秧歌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谢家班实际上已经陷入了人才凋零、后继无人的窘境。
每次接到演出的事,师傅就得叫以前的弟子回来,临时搭一个表演班子。好在师傅威望还在,一声令下,人马立即就齐了。这些人,有的是冲师傅的面子,有的是出于对于高跷秧歌的热爱,尽管不能以此为生,但是可以以此为乐。
就在这次重要演出前的一天,我与大师兄练习了梅花桩,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两个人正要坐下来休息休息,这时的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悄悄的问了我一句话:“小师弟,敢和我做一件大事吗?”
“什么大事?”我禁不住疑惑了,大师兄历来是师傅的心腹,他做什么事,从来都是师傅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用“敢”字与我商量?难道是这事是他自己独出心裁,没有与师傅商量?
“小师弟,你看啊,咱们的演出,越来越少了,关键问题是人们不爱看了,为什么人们不爱看,是因为这门艺术太陈旧了啊!陈旧的东西谁爱看啊?”
“哦,”听了这句话,我赞同的点点头,颇有同感。
“我想把咱们的高跷秧歌改革一下……”见我点头,大师兄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师兄,你想推陈出新?”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句官方语言。
“是啊,如果不搞点新花样,咱们的高跷秧歌可能就要消亡了。那样的话,我们的饭碗岂不是没有了。”
“是啊!”我再次点点头,接着问:“可是,怎么改呢?”
“小师弟,昨天我去了市里的京剧团,他们为了吸引观众,大胆推陈出新,让花旦演员穿了比基尼泳装表演,哈哈,那些美女大腿一出现,观众一片叫号啊!……什么是艺术?我算看透了,艺术第一要美,而要体现美,必须要上女角儿。”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咱们高跷秧歌,也要上女角儿?”
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愣了,按照祖宗的规矩,高跷秧歌是没有女角色的。即使是有女角色的戏份,也是通通由男人扮演的。大师兄如果要改变这个规矩,就是欺师灭祖的罪魁祸首啊!
“大师兄,这么大的事,你和师傅商量了吗?”我马上想到了师傅,他对于这样的事,一定会反对的。
“师傅老了,哪里会考虑我们年轻人的未来?我们都是年轻人,要有自己的想法才行。你是我的好兄弟,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先与你商量。”
“谢谢大师兄的信任,我总觉得,这种事瞒不过师傅。咱们在干之前,还是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呀!”听了我的话,大师兄似乎看出来我的胆怯,有点儿失望,摇摇头,接着又说,“不管师傅同意不同意,咱们俩先试试吧!”
说着他站立起来,拉过一副矮跷捆绑在自己腿上,接着站立起来,告诉我:“小师弟,来,站在我肩膀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轻跳,跃上了他的肩膀头。
作为一个男的练功者,跳到一个人的肩膀上不是难事,但是,作为下盘,他要承受一个人的压力不容易,尤其是到了舞台上,下盘还要做出表演动作就更不容易了。
就在我跃上大师兄肩膀时,我明显感到了大师兄微微震颤了一下,接着就显示出吃力的样子来了。
我蓦然想起,大师兄虽然是师傅的心腹,但是他不是下盘的料。而我,是师傅早就看好的下盘继承者,我现在的身材、体重压到大师兄肩膀上,他肯定要吃力的。想到这我慌忙跳了下来。
“大师兄,我是下盘。你跳我肩膀上去吧!”我连忙把一副矮跷捆绑在自己的腿上,站直了,请大师兄跳上去。
我们两个人搭档多年,大师兄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轻轻一跃,到了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的做了一个云手动作。
“小师弟,怎么样?累不累啊?”大师兄在我肩膀上问我。他恐怕我挺不住,影响了舞台表演效果。
“没有事。大师兄,你就放心做动作吧!”我站在那里,脸色不变,心里坦然。大师兄一个男人站在我肩膀上,就像是一个小孩儿,根本没有让我感觉到持重的压力。
这时,我突然间想起了祖父,想起了谢氏高跷秧歌家谱里对祖父的评语。我之所以能够这么稳稳的站在这里顶住大师兄,这是对祖父的传承,是祖父优秀基因的作用啊!
接着,我突然想到,刚才大师兄说的改革措施是要上女角色的,而在杂技表演中,下盘身上往往顶的是女孩子。她们身轻如燕,即使是胖一些的女孩子,也不会给下盘太大的压力。如果将来的大师兄换成一个女孩子,我的压力就更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