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赵欢
淳于念换了衣服,叫醒南星二人,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那二人大惊失色,慌忙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我无碍,去叫二爷进来,他受了点伤,帮他包扎一下。”
南星应声出去,却听见门外传来淳于川的声音:“妹妹今晚受惊了便早些歇下吧,我去看看其他人。”
“欸,”她在屋内应了一声,“就让南星跟着哥哥过去吧,有个照应。”
“也好,半夏好生照顾姑娘。”他朗声道,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半夏替她掩好被子,坐在床沿上,皱眉道:“今晚这些人,莫不是冲着姑娘来的?”
闻言,她不由笑了起来,连这小丫头都看出来了,“不怪乎这赵氏天下要亡,做事竟如此愚蠢。”
外祖父说得果真没错,想要她死的人确实不少。可这背后的主谋未免天真了些,就算她死了,难道淳于嘉就没有别的女儿送进宫了吗?
“半夏该死!”
“这不关你的事……”她靠在床头淡淡道,也不知淳于川有没有看出这件事的蹊跷。
正思索着南星便回来了,说二爷正在处理院子里的尸体,伤口也已经处理好了,“二爷还问姑娘会骑马吗?”
她抬眼看着南星,不禁扬起了嘴角。她就说淳于川不会是那般疏落的人。她对外的身份是淳于嘉的嫡幼女,自然是从小生在淳于府,所以这前来星州接她的事,自然不会人尽皆知。可怎生得这些刺客就知道?且他们多次更换路线,这些刺客又是怎么找到的?很显然,随行的人中有奸细。不仅如此,只怕就连淳于氏的身边也有赵氏安排进来的奸细。
若是她这次没因风寒而没有吸入那迷药,恐怕此刻已经可以和她母亲相会了,再丧一个淳于川,那淳于嘉就等同于失了一只手。可不仅她没死,就连淳于川都还活得好好的,这幕后主使,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还是太心急,赵氏的子孙,一点也比不上开国的那两位,她如是想。
“带上必要的行礼,我们马上走。”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淳于川不确定随行的人中谁是奸细,所以必须趁着众人还没醒时离开。
半夏捡了几样行礼带上,南星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到院外时,淳于川已经牵着马等着了。此时骤雨初歇,凉意袭人,他看了眼淳于念那单薄的穿着,不由皱眉,遂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给她披上,“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她笑笑不语,看着身后的尸体有些迟疑,“这……”
要是这户农家的主人第二天醒来,看见这满院的尸体,估计会吓个半死。
“我已经放些银两在房中,来不及了,咱们得赶快走。”说话间已经替她系好了披风,扶着她上马。
她握着缰绳,回头对南星道:“南星,去捡两把刀以防万一。”
南星应了一声,将灯笼递给半夏,折身去捡刀。淳于川看了眼自己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妹妹,有许多话想问她,但此地不宜久留,只得翻身上马,待南星上马后,轻喝一声,朝夜幕中驰去。
……
天亮后,主仆几人已到了雍州地界,换了马匹稍作休整便又开始赶路,到雍州城外时才敢放下心来休息。淳于川之前害怕她吃不消,但转眼看着她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而淳于念似乎也感受到了兄长的疑惑,看着远处的山峦笑道:“我自小身子弱,所以祖父教了我些拳脚功夫,希望能借此强身健体。”
“先生倒是将你当作男孩子养。”他想起那道骨仙风的萧湛,觉得这样的事是他做得出来的。
淳于念也不否认,反而点头笑道:“好像是这样,他对我的女工不是很上心,倒是逼着我读书。”
淳于川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萧湛是前朝的重臣,哪里会想到女工刺绣那些地方去?这么一说,他都开始怀疑眼前这丫头是否连衣服都不会缝。
说起自己的事,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转眼看着自家兄长说:“我本来对巫觋之术感兴趣,但是祖父说,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都因四季变换,人生无常则是人为,后世之事后人知,哪里是几片龟甲几枚铜钱就能预见的。”
“先生所言有理,所谓神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有无能之人才将未来系之于上。”
她点点头,也觉得巫觋之术不过是蛊惑人心,不过又想起另外的一些事。当年陈胜吴广起义是借鱼腹藏书的谶纬之言;汉高祖刘邦也借芒砀山斩蛇而奠定自己是真龙天子的舆论基础。所以啊,这巫觋之术,能载舟亦能覆舟,淳于氏差的就是这一点舆论基础。
可是,雍朝建朝不过二十余载,天下初定,谁都不想再打仗。所以,这种带有造反色彩的谶纬之言是不能轻易示人的,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否则,淳于嘉能等得了?还用得着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中?倒是赵氏的人,可以借谶纬之言,扯起清君侧的大旗将皇权重新夺过去,但眼下没有谁有这个魄力。
想及此处,她不禁摇头叹气,赵氏啊赵氏,要完!
“怎么了?”淳于川转眼问。
“我在想,进了宫,就看不见这样的景色了。”
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此时已经入了秋,一些树叶已经开始泛黄,点点缀在山间,不说多好看,确实是宫中感受不到的秋意。
闻言,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道:“有机会的。”
“那武德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兄长见过吗?”她皱眉问,面对那个即将成为她的夫婿,却又一无所知的男人,说她没有一丝好奇那是骗人的。
淳于川一时语塞,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他想了想那个刚及弱冠的人,除了生得好看性格还算温和之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这样说未免有些伤妹妹的心,遂只说了前半句。
听了这话,她不由笑了起来,却没因此对赵欢有什么大致的印象,论仪表堂堂性子温和,这世上怕是找不出能和二哥相比了的吧?她在心底默念了两遍赵欢,进了雍州城,这姓名便不只是遥远的幻想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淳于川站起身来,伸手去牵她。
“好。”她抬头看着自家兄长,笑得如同三月春光,眉眼如花。
……
雍州建城五百余年,熙朝时被定为国都,历经熙朝三百四十一年。熙朝末年天下大乱,年年兵祸民不聊生,赵晧有诗“烽烟三尺起,寒鸦守红骨”,说的便是战况的惨烈。但雍州因赵晧父子的庇护幸免于难,且现在天下已定,又因是王畿之地,所以繁华胜过以往,虽说不同于江南的“水满平湖香满路”,但仍旧是“万民欢声钿车走”,好生热闹。
淳于川于前带路,淳于念主仆几人随之跟上,忽然从一旁的小道上蹿出几条野狗,淳于念避之不及,一把勒住缰绳,可那马已经收到了惊吓,哪里还听得见她的话?原地跳了几下,亡命般地往前跑!
“念儿!”淳于川大惊,慌忙追上去。
那马疯了一般地往前跑,淳于川在后边大喊路人让开。她紧紧拉住缰绳,死死地夹住马肚子,生怕从马背上摔下来。来不及让开的贩夫走卒,慌忙卸了担子撒腿就跑,弄得一路上鸡飞狗跳。
可街上再乱,总归还是有些反应慢的人,淳于念眼见要撞上眼前的俩人了。使尽浑身的力量勒住缰绳,那马惊得前蹄腾空昂首嘶鸣,顿时直立起来,险些将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原地转了几圈方才停下。
淳于念吓得不轻,深吸几口气,才想起险些被马撞倒的人,忙转眼问:“这位大哥,可否伤着了?”
那人虽被吓着,但也还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态,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和声道:“无碍,我看倒是姑娘吓得不轻,还是先下马歇歇再走。”
“多谢关心。”嘴上这样说,她却没有下马。
那人本要走了,见她不下马又折身回来劝道:“这马受了惊,应该歇歇,再赶也不急这会儿。”
淳于念看着这人,心说倒是个热心肠的。她无奈笑道:“不怕大哥笑话,小女子受这一惊,只怕下马了站不住。”
闻言,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原想扶她,可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也怕唐突了她,遂没开口,却也没打算走,想着等她缓过来再离开。
淳于念有颗七窍玲珑心,自然看得出对方的好意,便更加不好意思。
“大哥不必这般客气,家兄就快赶到了,不敢耽您。”
他笑了笑,和声道:“无碍。”
说话间,淳于川也赶到了,慌忙问他有没有伤着。她摇摇头,朝兄长介绍人,“刚才差点撞着这位大哥。”
他这才随着她的目光转眼看向别处,看见那人时,心头一震,慌忙下马,双手抱拳屈膝行礼。
那人双手扶住他,笑道:“在外不必多礼。”
淳于念正疑惑这是赵氏的哪位大人物,值得兄长行如此大的礼,淳于川便对她道:“念儿,快下马见过武德侯。”
她心头一沉,这人竟是赵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