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火眼核查鬻爵人巧计剿灭净江王(1)

崇福寺虽然处于闹市之中,晨钟暮鼓,但是幽静的得很。崇福寺大雄宝殿的螭吻在大地震中被破坏了,剩下的半截依旧仰望着苍穹,似乎在诉说着无奈。

随着悠长的磬声,沙弥们下了早课,纷纷回到了禅房。而法青和尚却径直来到了喻茂坚所在的禅房之中,还没等叫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木鱼的声音。却是一怔,双手合十进入到了禅房之中,却见喻茂坚不知何时找来了一个蒲团,双眼微闭,五心朝天,正在喃喃念诵大悲咒,眼角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法青和尚和喻茂坚相处得很熟了,他知道喻茂坚考中了进士,完成了心中的夙愿,给家里的父兄子侄们一个交代了。可是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便柔声问道:“施主,这是何故?”

喻茂坚并不理睬,只是将余下的经文念完,又敲了一下木鱼,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眼神之中如死灰般冰冷,喃喃说道:“京师地震,死伤万余,我正在念经超度亡灵。”

喻茂坚声音哽咽,法青和尚也眼眶湿润了,说道:“正是这般的,今日早课,合寺僧人都在念诵大悲咒,希望这些惨死的亡灵早生极乐吧。”

喻茂坚没有说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来到了小佛龛前,复缓缓地跪了下去,说道:“弟子有意皈依,还请法青师父为我剃度。”

法青和尚大惊失色,说道:“这……这万万不可!您是有功名在身的,便是文曲星君转世,我怎敢这般唐突?不可不可!您苦熬十年,才有了今日的功名。若是剃发出家,岂不是一场空了?”

喻茂坚却看了一眼法青和尚,说道:“世人皆苦,唯佛门清净,我现在也已经明白了,功名是空,仕途也是空。正如这场地震,不管是孝廉举子,还是王公贵戚,甚至是乞丐和尚,众生平等,谁也违背不了天意。我意已决。”

法青和尚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要剃度,也没有那么容易,要拿到朝廷的度牒。才能算是记名弟子。我去看看寺中是否还有度牒吧。”说罢,便转身去了。

喻茂坚缓缓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蒲团之上,念诵着大悲咒。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喻志善像是一阵风一样,闯进了僧舍之中,见喻茂坚如此,不由地气急败坏,却又不肯冲撞了佛爷,皱着眉瞪着眼说道:“茂坚!我收到你萍姑的信,便赶来了,你……莫非你真的要弃喻家一门而不顾?”

喻茂坚见到了祖父,按照往日的习惯,是要行礼的,可是这个时候,却没有动身,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冰冷而干涩,说道:“喻家之中,只有我是个吃白食的,这么多年了,父兄子侄耕作供我读书,我现在已经有了功名,喻家也就免了徭役赋税,也算是对得起喻家满门了。”

听到了这里,喻至善再也撑不住了,气得脸色发青,竟然能上前,猛地抽了喻茂坚一嘴巴,喻茂坚右脸的脸颊登时红了。

但喻茂坚也只是一个趔趄,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睁眼看自己的祖父。

“茂坚!你!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就没有想过,祖父已经这样的岁数了,家里还有你的孩子和父兄,你是喻氏一门的荣耀,你就这般自暴自弃!你将喻氏满门这些年的辛劳看成什么了?这样一钱不值?!”

喻茂坚心里像是被针刺一般疼痛,但是又想到了前些日子,京城大街上处处都是断壁残垣。人们哀号不止,吏部的人凭着官职大小营救落难的人,就是心中悲凉,还是没有动。

喻至善抹了一把老泪,愤愤地站起来,说道:“好!你不愿意去上任?你等着,我带你见一个人,你现在还没有剃度,就还是我的孙子,等着!”说罢,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气冲冲地去了。

没过一个时辰,喻至善便返回了禅房,只是淡淡地说道:“你随我来!”

说着,便引喻茂坚来到了寺院外面,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吃茶等候,此人脚穿玄色双梁缎子鞋,身披暗纹罗锦大氅,也还罢了。单大氅的衣襟上还缀着白狐狸皮,头上戴着瓦楞帽,一身打扮说文不文,说俗不俗。

见喻志善过来,这人笑着起身让座道:“不愧是老牙行,手里活计就是这样清爽,来来,请坐。”说着,用一双焦豆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喻茂坚,说道:“这可是今科落榜的生员?唉,着实可惜。”

喻茂坚如坠五里雾中,看了一眼祖父,但是喻志善瞪了他一眼,叫他不要说话,说道:“这是我同乡举人,落魄至此在寺院,若不是我帮一把,说不定要索了度牒,落发出家呢。”

管家笑着说道:“这个好说。”说罢,转而向喻茂坚说道:“我有一个法子,可助你平步青云。”

喻茂坚不明就里,吃惊地望着祖父,心道:如今京师救灾都已经是捉襟见肘,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整修房屋,驱散时疫,而牙行的人却闻风而动,竟然这样的猖獗?

管家似乎经常做这样的活计,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入仕艰难,一者,如你之前,寒窗苦读然后金榜题名。可是总有人命运不济,榜上无名。而朝廷十三行省,大小衙门数以百计,实补官缺也是有的。要想做官,简单的紧,我这里有两条路,你且听听。第一,下一年恩科,你安心考试,上下打点的事交给我,保你定能高中。第二,还是我上下走动,因着你举人老爷的功名,替你捐一个七品县令,补了中等县的实缺,我花在你身上的钱,在你赴任后三年需还清。另有四成的利息,你看如何?”

喻茂坚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人,茫然地瞪着眼睛,瞧着这位管家模样的人,又看了看祖父。喻志善好像真的是牙行的人,端着杯子看着旁处,好像没有听两人讲话一般。见喻茂坚有些痴痴茫茫,管家接着说道:“若非你有举人的功名,这点钱也就只能捐个县丞。只消三年,考功司有咱的人,上下打点,一个知府稳稳当当。”

从茶摊回到寺庙的时候,喻茂坚不解地问祖父道:“这人是做什么的?”

喻志善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就是用钱助穷举子中第或者买官,几年本利全收,就是这生意。在这些黑心的人眼里,地震死再多的人,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黑眼珠盯着白银子。你觉得你的铜陵是个苦缺,有大把人盯着呢!”

喻茂坚心下暗暗的一噤。说道:“那捐出来的官儿,到了辖区,岂不是天高三尺?”

“那是必然的。”喻志善望着大殿外面灰蒙蒙的天,说道:“所谓忠君爱国,并不都在朝堂之上,也并非是出将入相。做好一个县官,保一方百姓,也是尽王事。否则即便是打点考场,做了庶吉士,对天下又有何益?你觉得你落发出家,从此念经超度,便是功德了?可笑!你辖区的百姓呢?这些人可都要水深火热了!你不闻不问,才是最大的造孽!懂吗!”喻至善声音发颤,好像心都要翻出来给喻茂坚看般。

喻茂坚这才明白了祖父的用心,一骨碌在卧榻上爬起来,说道:“祖父说得对,我便上任铜陵!”

次日,喻茂坚在吏部交割了差事,取了吏部的敕牒和官照。敕牒是一式两份,在布帛上写就的,一份存档,一份交给喻茂坚随身携带。前面都是奉吏部某司,某年月日授某位某县知县等字样。后面却是知县的面容,书写敕牒的吏部郎官审量着喻茂坚,提笔写道:“身高八尺,面白绪须”,然后加盖了吏部大印。而官照为一份,品级高的,用布帛写就,等级低的,写在笺纸上,上面写着官员的姓名、籍贯、官阶等。

交割完差事,喻茂坚辞别了姑父杨廷和。杨廷和正在书房吃茶,将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轻轻放在书案上,嘱咐了几句,既带着姑侄情分,也有官样文章。稍作停顿,便出了城,按照区划,凭借着官照,白天走官道,晚上住驿站。自京师至太湖北岸四十里的锡山驿,足足走了小一个月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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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天下清官喻茂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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