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玉佛寺茂坚领密谕
赴福州茂坚遇海贼(4)
嘉靖皇帝本可以不去理会夏言的奏疏,可是想来想去还是将夏言召进了冬暖阁。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然不喜欢穿明黄的龙袍了,而是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道袍,头上也没有戴金冠。而是用一枚精心雕琢的象牙发簪挽着一个道家的发髻。若不是身处巍峨的紫禁城,就和寻常的道士没什么区别。夏言行了跪拜之礼,又打了个稽首:“万岁召见,不知何意?”
嘉靖皇帝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像是刚刚在入定之中醒了过来,缓了一会,说道:“你上的奏疏,朕已经看过了,你似乎不同意朕南巡?”夏言却不卑不亢地躬身说道:“是,皇上,皇上乃社稷重器,不能轻易离开皇城。先帝在位之时,东西南北皆有巡狩,后来的结果不言而喻了。还有英宗远征而差点亡国,前车之鉴不远,还望陛下三思。”
嘉靖皇帝点了头:“你有父母没有?”
夏言不知道皇上这话暗含着什么意思,硬着头皮说道:“回禀陛下,谁能没有父母呢?”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每年清明寒食,你可曾为他们扫墓?”
夏言更是摸不着头脑:“去岁曾蒙圣恩,回乡扫墓祭奠。”
嘉靖皇帝伸了伸压得发麻的双腿,在大炕上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你况且能够亲身回乡扫墓祭奠,可是朕到北京十八年,十八年未曾回乡,你可知道?”
一番话,让夏言背若芒刺,但是话题说到了这里,夏言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是以天下养。天下都是您的,何有家乡一说?再者说,南京孝陵和昌平黄陵,每年皇上都亲自祭祀。”
嘉靖皇帝忽然重重地一拍案:“朕的父亲葬在承天府显陵,母后去世之时,下懿旨要与父皇通葬。朕竟然没有扶柩回乡!难道朕为一朝天子,连祭奠扫墓都做不到吗?”
嘉靖皇帝动了意气,夏言只好不再吭声了,最后嘉靖皇帝说了一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我知道,你们这些文官,若一日见不到朕,便惶惶不可终日,亡国你们倒是不担心,怕就怕不能随时知道朕的想法。朕这次南巡,都带着你们便是。”
最后,在严嵩的极力促成下,终于开始了,圣驾出发三个月后,终于到了武昌,而喻茂坚奉旨,在武昌陛见。喻茂坚此时已经是古稀老者了,依旧是快马轻车,只是带着杨柱儿和喻应台,由海路到了金陵,然后顺江逆流而上,在楚王府见到了嘉靖皇帝。此时,楚王朱显榕作陪,偌大的王府成了皇上的临时行宫,戒备森严。在陛见之初,先见到喻茂坚的,是礼部尚书严嵩。
两个人早就相识了,但是此刻相遇,却没有了当初那般熟络。严嵩已经是今非昔比了,身穿紫色的二品官袍,白皙的脸上,长髯飘摆,十分的俊秀飘洒。朝阁内外,谁都知道此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光凭给皇帝写青词的本事,便是别人不可比拟的。严嵩却很和善地说道:“喻大人,一路辛苦,皇上特意交代,您来到武昌,先不必忙着陛见,就在驿馆好生休息了,等皇上什么时候得空,再传你进去。”喻茂坚拱手称谢。当下却没有什么可以谈的话题,便各自散了。
喻茂坚在驿站住了三日,越发的不耐烦了起来。皇上此次南巡,所有正二品以上的官员都随驾。再加上三千锦衣卫和銮舆卫,将武昌城占得满满当当。喻茂坚远离朝阁这么长时间,有很多新晋的官员竟然不认识他,他很想尽快陛辞,然后继续上任。
到了第四日清晨的时候,王宝前来传旨,说召见喻茂坚。喻茂坚穿戴整齐,跟着王宝来到了楚王府。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藩王府邸,若不是皇上在这里驻跸,他是绝不会靠近藩王府邸的。嘉靖皇帝在西花厅召见了喻茂坚。阔别三年,喻茂坚再次见到嘉靖皇帝,竟然有一些恍恍惚惚。嘉靖皇帝满含笑意地看着喻茂坚行礼,忙叫起来,命王宝赐座。嘉靖皇帝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喻茂坚:“上次见你,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发呢。这几年福建臬司衙门,并没有错案,几桩轰动朝野的大案处置的允当,你身为按察使,立功不小。”
喻茂坚斜着陪坐在侧,躬身说道:“承蒙皇上恩重,赖皇上齐天洪福。”
嘉靖皇帝却破颜笑了:“你就不用说这些虚的了,其实你的功劳不在福建臬台,而是在别的差事上,若不是你沿途勘验南巡之路,朕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朕毕竟是信及你,还有便是张璁和喻时的案子,亏你查访清楚,否则朕将连失两个股肱之臣。”
喻茂坚心中却是波澜不惊,只是淡然地说道:“臣肝脑涂地。”
嘉靖皇帝特意让王宝上了茶,忽然叹了一口气:“别人说肝脑涂地,朕未必能信,可是朕不要你肝脑涂地,朕要你去做事情。王琼已经起复,主管陕西军政。”说着,便在书案上熟练地抽出一本折子,递给了喻茂坚。喻茂坚这才明白,别看朱批是馆阁体,但嘉靖皇帝还是在无时无刻地关注着朝局,也就安心了下来。打开折子细读的时候,嘉靖皇帝说道:“陕西军政庞杂,王琼重开了茶马互市,短期间内算是安定,但是他一己之力还是不足,你曾经署理过陕西巡抚,朕有意委你陕西的差事。你可愿往?”
喻茂坚不假思索地说道:“臣愿往。”嘉靖皇帝站了起来,走到了喻茂坚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喻茂坚的脸,皱纹已经很深了。好在身子还硬朗。
嘉靖皇帝叹了一口气:“朕不忍你去苦寒之地,但这些卷案上的能臣,编书修史都是个中好手。但是实际做事却往往露怯,朕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喻茂坚心里轰的一声,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竟然垂下了泪:“皇上如此爱重,微臣勉力为之。”
喻茂坚领了陕西布政使的官衔,皇上亲赐了马车,免得旅途劳顿。在临行至极,喻茂坚携着吴氏,来到了福州城外的海滩上,远处天水相接,浩渺一片,喻茂坚沉吟着:“我终究不是个好丈夫,曾经许诺了马氏,要带着她前来看大海的。可是结果……”
喻茂坚说罢,便侧转脸去,看吴氏的表情,却见吴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远处天水苍茫。低声说道:“我是内地之人,过去也想看这大海,但是现在看多了,也不过如此了。老爷,现在将晚了,湿气也重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在福州逗留了三日,喻茂坚便又携带了喻应台、吴氏和杨柱儿上了路,一路无话。整整走了一个月的光景,才到了甘陕古道的榆河驿,斯人斯景,历历在目,当初就是在这条路上,马青莲奋力相救。可是今天,自己续弦的吴氏,分明就是马青莲,却一直不肯承认,一路上悉心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丝毫没有了当日的泼辣和豪爽。
想着想着,喻茂坚的心里像是倒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这一夜,竟然失眠了。喻应台当然是知道祖父的心绪,一路上捡着笑话,跟祖父解闷,可是到了西安城的时候,喻茂坚却好像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注1:见范勤年,黄鹤楼沿革与历代形制考[C]//建筑历史与理论(第一辑)。
由于战乱,朝代更替,黄鹤楼的形制在各朝都有所不同,明代嘉靖年间,应为方形三层飞檐楼阁,而非现在所见的黄瓦六层飞檐形制。